北辰胤所無法知曉的是,其實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一劍封禪並沒有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爛醉如泥,不省人事。那一曲《鵲橋仙》他用葉笛吹了整整不下三遍,不但自己聽得清清楚楚,就連無名劍客也能哼出最開始的悠揚旋律。
只是,彼時年少負氣的他們,為了能在翌日早上定下一個名正言順的相見約定,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遺忘。
北辰胤回到赤城正是中秋前日,悶熱的氣候有所好轉,逐漸顯出秋季應有的涼爽。他甫一入宮,便聽說元凰今晨剛收到各省陸續上奏的題本,奏明今夏缺水,恐致入秋糧食欠收,但求朝廷減免糧稅以利民生。元凰在早朝上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宣佈臨時取消籌劃已畢的中秋宮宴,又命御膳房儘量減少開支,以示天子甘於與百姓同甘共苦。北辰胤入宮求見的時候,正見元凰獨自在書房裡來來回回地煩躁踱步,見他進來便起身來將手頭捏著的數份題本迭成一摞,雙手捧著提在空中,而後重重敲回案上。北辰胤對元凰孩子氣的舉動報之一笑,點點頭表示自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元凰這才覺得氣消一點,又突然意識到方才的洩憤之舉好像是將責任全都推到北辰胤身上似的不甚妥當。他正想開口道歉說明,北辰胤已搶先替他解圍:“各地旱情我沿途行來也略有目睹。本想回來後說給你聽,他們倒先報來了。”
“哼,這些巡撫總督,不知是怎麼做的。”元凰坐回椅子,怒上眉梢,又不願在北辰胤面前放肆發作:“從前不該報的事情雪片一樣寫給朕看,現在該報的事情又都裝聾作啞。便是宮裡的閹人,也比他們懂事。”
“這話說得有趣,天長路遠的,哪個像太監一樣把皇上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待他們真摸到了門道,你又要擔心他們獻媚邀寵。” 北辰胤勸道:“這些地方官員多是前朝任命,在職已久,一時習慣不了新的規矩拿捏不準分寸,也是在所難免。務實去虛是好事,但凡事都講究循序漸進。假以時日,也便好了。”
“可是現今局面,朕哪來的時日讓他們”元凰話到一半覺得不妥,硬生生吞了回去,只不甘心似的抿緊了嘴唇,拿起題本翻開內頁看了看,闔上本子又輕輕“哼”了一聲,低頭握緊了拳頭:“你明明知道,還幫著他們說話。”
即使元凰沒有說完,北辰胤也清楚他的擔憂。今夏的旱情若在往年當可從容應對,只要下一個秋收不出意外,兩三年下來便可尋常收稅,回覆徵兵。只是如今外有楚王孫虎視眈眈,內又甫經戰亂,兵力不足,整個北嵎如同大病初癒的傷員,急需休養生息,再經不起雪上加霜的天災人禍。倘若楚王孫手頭掌握有足夠的軍隊,趁此時機搶據西佛國邊境之有利地形進攻北嵎,北嵎礙於旱情嚴峻,無法大舉抽調各戶壯年勞力入軍,戰則缺兵少將,和則無所依仗,亡國之危儼然高懸頭頂,絕非杞人憂天。——自元凰復辟以來,所頒新政皆是民心所向,言談舉止更是無所差池,作為一個君王他已經做到極致,目前唯一欠缺的只是政局動盪之後,國家緩慢恢復所必須經過的漫長時間。只是當前內憂外患之下,身家性命朝夕不保,哪怕短短數年,對於仍舊年輕的北辰元凰來說,也已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企望。
北辰胤想到這裡微笑起來,沒有將元凰的憂慮點破,只輕輕對他說了句“沒事的”,像是在哄慰摔破膝蓋的搗蛋小孩。他然後轉開了話題,向元凰詢問神堪鬼齋近日奉命檢視北嵎典籍,可曾發現有關的龍氣其他記載。
“沒查到有書上說能將龍氣吸收入體的。”元凰道,顯然沒將神堪回報的內容放在心上:“不過他倒是找到記載說,若是北嵎滅國,或者北辰族人盡亡,龍氣就會衝破地脈散入天際。朕猜想,也許那時等在左近又有足夠攻體,便能趁機吸收。”他說完瞥見北辰胤由溫和轉為沉思擔憂的表情,甚是不解,不禁玩笑道:“北辰族人就剩了我們兩個。我們在一塊兒,你還擔憂什麼。”
“尚有四妹在外。”北辰胤皺眉道:“若有閃失,如何向你的老師交代。”
“我朝向來只奉男子為君,龍氣所認定之北辰族人,不會包括皇姑。”元凰不假思索地糾正道,雖然並不確定這個答案正確與否。他同北辰泓並不熟識,但因她帶走玉階飛遺骨一事,一直耿耿於懷,只是礙於北辰胤兄妹情深,不便言明,卻也不喜歡北辰胤對皇妹如此牽腸掛肚:“你放心吧。”
“說得也是。”北辰胤頷首道,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元凰趁機搬來椅子讓他坐下,追問他此次出行的所見所聞,北辰胤便將冰風嶺上遇到一劍封禪以及後來遇見無名劍客的事都原原本本說了。元凰聽說未能招攬到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