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月亮躲在厚厚的雲朵後面失了神采,漫天星子都好像是病人無神的雙眼,他才揉揉發麻的雙腿,慢慢站起來,向著赤城的方向眺望片刻,見到零星的淒涼燈火閃爍。他猶豫一會兒,背起蒼龍弓,義無反顧地向著相反的方向,邁入稀疏寂寥的黑夜。
縱然城毀國破,縱然霸業成空,縱然剩下他孤單一人,他也還要活下去。
活下去,直至再同北辰胤相見的那一日——是生是死,北辰胤都還欠他一個交代。
朝代興亡如同月影圓缺般週而復始,便是秦漢陵闕而今也只剩了衰草莽莽。從北辰胤同北辰元凰一道離宮的那一日起,北嵎的史書便翻過了最後一頁,餘下同北嵎尚且相關的幾個人物,仍在紅塵漂泊,先後迎來命定的結局。未能得到龍氣的楚王孫在與一劍封禪交手之後,甚至沒有氣力返回赤城進行他計劃中的焚城洩憤,而是同東方鼎立一起回到了西北十酋,死在北嵎城破的十天以後。他自鳴得意的費心謀劃終究成了夢幻泡影,縱然贏得了世上所有人,也還是沒能贏過天意。
東方鼎立終於明白他們到頭來還是中了北辰胤的計,回到當初決鬥的地方檢視,果然不見了蒼龍弓,便猜想元凰尚在人世。他於是在楚王孫的墓前立誓,要手刃北辰元凰祭奠大哥。無奈元凰自赤城一役之後便銷聲匿跡,東方鼎立遍尋不得,只能一邊打探,一邊繼續遊走江湖。他本是莽撞直接的性子,原先跟著楚王孫時不至惹出什麼亂子,現在獨自一人率性而為,常常莫名其妙就得罪了人。他論理說不過別人,又不肯輕易妥協,動不動便喜歡邀人決鬥,結果就在一次山巔上的決鬥當中,受了高處突放的三支冷箭偷襲。他避過了第一支,被第二支割傷了手腕,然後眼睜睜看著第三支穿透了胸膛,連人帶箭翻身墜下了崖底。——東方鼎立的消失雖然因其粉身碎骨的慘烈方式而在江湖中成為一時談資,數月過後也便不了了之。施放冷箭的罪魁禍首始終都沒有找到,事實上也從來沒人想要認真追查,畢竟就一個敵人比朋友多得多的人而言,他的死亡在大多數人眼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於北嵎的末代國君北辰元凰,沒有人知道在國破家亡、骨肉離喪之後,這個曾經身負九五至尊的青年曾吞嚥下怎樣的屈辱,懷報過怎樣的決心,經歷了些什麼,又想到過些什麼,總之當北辰元凰這個名字再次傳入眾人耳中的時候,他已成了善用蠱毒的苗疆翳流教主。他脫去了威嚴的鎏金龍服,換上金紅張揚的闊袖長袍;以前梳理整齊的黑色髮辮被打散開來,垂落成一頭豔紅妖冶的細碎長絲,再也見不到額前略顯活潑的金色瀏海;就連他的容貌聲音也變得截然不同,原來清秀的鵝蛋臉變得瘦窄削尖,膚色露出不見日光的青白,狹長狠厲的丹鳳眼裡透出比天空更深更冷的冰藍顏色,金色的眉毛飛揚跋扈,如同火焰跳躍燃燒在如雪額前——如果不是他親自宣告,任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北嵎年輕的亡國之君。
面對這種翻天覆地的駭人變化,江湖眾人在驚疑之餘,難免作出各種猜測,其中貌似最為合理的說法,便是翳流教眾本想利用龍氣復活他們死去多年的教主,卻被元凰將計就計,不僅借用了原先教主的身體脫胎換骨,更趁機吸收了教主舉世無雙的深厚內力。傳說中的龍氣加上翳流教主的武功,使得武林中本與翳流結怨的正邪人士一時人人自危,唯恐元凰會像當年翳流教主一樣,為了稱霸武林重掀起一場蒼生浩劫。元凰倒似乎並沒有繼承教主遺志的打算,只是偏安一隅,埋頭重整翳流。中原的有心人士因此斷言,深諳權術之道的翳流新任教主,不過是在等待更加恰當的出擊時機罷了。——然而無論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個有著流火長髮斜飛利眸的苗疆霸主,同當年高坐在金鑾殿上操伐生死的溫雅青年,已經離得很遠,很遠了。
值得慶幸的是,曾經繁榮鼎盛的北嵎都城,並沒有因為元凰的撒手離開而完全消亡。由於懼怕龍氣的詛咒,無人敢於接管原先的北嵎領土,北嵎的百姓們有一些自發遷入中原,另有一些跟隨江仲逸投奔了當時的四族首領箴有力,也便將北嵎鍊鋼植稻的技術傳入了四族。江仲逸臨走之前,不顧眾人勸阻用一把大火燒盡了北嵎皇宮,也因此維護住了北辰皇室的最後尊嚴。他知道皇上若是在世,必然也不願意昔日寢臥之所最終淪落為雞鳴狗盜之輩的苟且之處。
箴有力本是南沂族長之子,當年四族敗退之時被推舉為共同首領,人如其名,天生力大無窮,更兼懂些兵法,還有一位頗通文史的賢慧妻子與他相得益彰。他成為首領之後聽從妻子的勸誡,放棄了同北嵎對抗的野心,鼓勵四族百姓恢復生產,不興兵戈,即便在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