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大人教導孩子端碗拿筷似的,張開五指覆住北辰胤的手背,穩穩託在碗底。北辰胤沒有拒絕他的好意,直到兩隻手一起將碗送至唇邊,才對元凰說了句“沒事了”。元凰依言放開手,注視著北辰胤將藥慢慢飲盡,看到他端著藥碗的右手仍不時有些輕顫,倒是不曾見到湯水濺出碗沿。等到藥碗亮了底,元凰便從北辰胤手裡接過空碗擺去桌上,回身遞給他一方乾淨手巾,一面解釋道:“這藥若是混上清水,藥效就大不如前——所以飲完之後,還是不要漱口的好。”
“我知道了。”北辰胤點點頭,頓了片刻補充道:“這些話,第一天服藥的時候你已經說過。”
“啊說得是。”元凰胡亂應了一聲,拿過北辰胤用完的手巾,神色複雜地看他一眼,下意識地轉開臉去,喃喃自語道:“你還是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吧。”他說完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想要用窗外的欣欣春景來抵擋住突如其來的沮喪情緒,但只徒勞地見到因為防風而緊閉著扇扇門窗:“我也不喜歡——可當時若非如此,就無法趁機吸收翳流教主的功體。”
“不會。”北辰胤看著元凰陌生的側臉平靜答道:“不管變成什麼樣的容貌,都還是凰兒。”
元凰聽見了轉頭對他笑笑,沒有說話,狹長斜挑的鳳眼因為這個表情而帶了幾分暖意,卻依然抹不去與生俱來的凌厲倨傲。北辰胤覺得這份稍帶羞赧抱歉的神情似曾相識,毫不費力地從眼前蒼白冷峻的面龐上尋到了舊日毓秀青年的影子,他於是再次微笑起來,不由想起自己從昏迷中甦醒之後,第一次見到元凰時的情景。
那時尚是早春時分,又或者正值冬日將盡,總之空氣中還帶著蠶絲一樣的稀薄寒意,北辰胤所有的知覺都僅剩下左臂上灼傷般的炙人劇痛。他睜開眼睛便見到有人低垂著臉孔俯下身體,正全神貫注地在他的左肩纏上紗布。長時間的黑暗連同頭腦的眩暈使他的視線模糊膠著,一時間看不清施救者近在咫尺的五官,只能分辨出垂落在枕上耳邊的長髮是毫不熟悉的詭異顏色。陌生人的手指一下下輕劃過他的肩膀,指尖上帶有山中清涼潭水般的寒澀滋味,透入層層紗布,同才抹上的傷藥一起略微減輕了磨人的痛楚。豔紅長髮隨著身體的動作微弱起伏搖擺著,不時有幾縷拂上北辰胤的口鼻,蓋住他微啟的雙目,髮絲間混雜著黯淡遊走的藥香,似乎是長期藥材浸淫下的必然結果。這一片令人驚豔的金紅好像北辰胤昏迷之前矇住他雙眼的顏色,讓他驀然想起生死未卜的元凰,原先空白的情緒一瞬間沸騰掙扎起來,只剩下常年養成的理智習慣提醒他不要輕易開口。為他包紮傷口的人顯然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醒轉,專注的完成了手頭工作之後,又將他凌亂的頭髮絲絲梳理整齊,而後長出了一口氣,過了片刻才直起身來,目光無目的地飄蕩在他的臉上,毫無防備地跌進他神志清明的眼眸裡。
陌生人當時最先的反應,事後北辰胤每每想起都覺得哭笑不得——那人不是喜悅,不是欣慰,不是震驚,而是懵懵怔怔地同他對視了半晌,突然“啊”的一聲反應過來疾速立起,在他來得及說話之前,飛快躲到了房中擺放的屏風後頭。北辰胤驚詫之餘,吃力地慢慢轉過頭去,看到屏風後的修長人影猶豫著進退兩難,來回反覆的動作就像一出被人牽扯著手腳的皮影戲。那人不說話,北辰胤也便順勢沉默著,方才用剩下的傷藥繃帶還遺留在他的床頭,散發出刺鼻氣味,過得一會兒之後屏風背後的人終於按捺不住,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可我是我是”。
他的聲音比北辰胤想象中的更為沉穩老健,同他近乎孩子氣的說話方式對比鮮明。北辰胤聽他連著說了好幾個“我是”,一直吐不出下文,耐心等待的當口不經意瞥到枕邊擺放著的一塊晶瑩透亮的配飾,看來像極了他曾經貼身收藏的硨磲水晶。北辰胤心頭一震,從方才起就在胸間徘徊的隱約疑惑霍然明晰擴大,定睛觀察屏風後陌生影子的種種細微動作,在另一個人說了不知第幾個“我是”之後,試探著開口叫了一聲“元凰?”
那人霎時僵住了身體,隨後一個箭步繞出了屏風,又立刻後悔似的定住身形,佇立在空曠房中無所適從。片刻後他磨磨蹭蹭地低頭走到近前,猶疑不定地抬眼看著北辰胤,萬分期待地問道:“你你還能認出是我?”
北辰胤藉著光線將新生的青年上下打量一番,微微搖了搖頭:“認不得——但是,我知道。”
元凰愣了一下,如釋重負地笑起來,輕輕重複一遍“是我”,目光在北辰胤的臉上打轉,下一刻移上他受傷的手臂,立時收斂了笑容。那一天而後的時間裡,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元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