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氣間消失無形。
留在城樓下的夜非注視著北辰胤披風的最後一角倏然消失在梯道拐彎,又站了一會兒,才狠狠一跺腳回過身來,看到方才圍做一圈的同袍已慢慢各自散開。他愣在當地正要發話,夜鴞部隊統領之一雁非青頓住腳步,見鬼似的回頭看他,大聲喝道:“你傻站著幹什麼,還不一道守城門去!”
狄率軍離開留城馳援西佛國之際,曾派人將這一訊息傳回赤城,此後一兩天內邊境再無題本上奏。元凰在朝上只簡單提及派軍增援一事,並未詳加解釋,百官也不敢多問。待到第三天上,依舊沒有軍情報來,元凰故意忽視了朝中湧動的不安,結束早朝之後徑直回了書房。到了下午時分,江仲逸入宮求見,照例絕口不提邊關戰事,籠統講了些農人春耕情況,連同各省統計的寒凍災情一併報上。他說完正欲退下,意外聽見元凰出聲挽留道:“朕欲往鄧公碑林,江相可有雅興相就?”
“臣自當奉陪。”雖不明白元凰從何處得來的閒情逸致,皇帝的邀請江仲逸自然不敢推辭。元凰得到答覆之後從椅上起身,輕說了一句“走吧”,率先走出了書房。江仲逸不敢耽擱,又不願尾隨太近,待元凰跨出三步之後才邁步跟上。
元凰口中的鄧公,指得是元昭帝一朝的書法篆刻名家,完白山人鄧石如。鄧石如出生貧寒,少時便有書名,精通篆、楷、行、草,四體書法,皆臻化境;尤善以隸書入篆刻碑。其小篆以李斯為師,又採隸書之長,有別於前朝盛行之玉筋篆,自成一格開宗立派。書法線條圓澀厚重,飄逸開闊,有雄渾蒼茫之勢,更兼踔厲風發之態,時人稱其為“四體皆精,國朝第一”,頗受元凰祖父元昭帝的推崇賞識。鄧石如秉承家訓,不入仕途,一生交遊廣闊,浪跡南北,甘以賣字為生,元昭帝數次招攬他入宮未果,愈發敬重喜愛,於是四處蒐羅他的真跡收藏入宮,晚年時專程在御花園內修建了一條長廊,在兩邊放置鄧石如的碑刻。元昭帝駕崩之後,那一小片碑林便閒置冷落下來,罕人問津,只因北辰禹懷念先帝,才未將其移走。元凰同江仲逸只用一柱香的工夫,便穿過御花園來到了鄧石如的碑刻長廊,長廊不遠處修有一座小亭,名為衍翠,柱上刻著鄧石如在世時候,應元昭帝聖諭親提的一幅對聯“金樽銀燭銷春雨;象管鸞笙護紫雲。”
儘管才經過了一場嚴冬,二月的赤城已頗能尋覓到早春痕跡,園中地表的淺草尚未長到碧綠深翠,便爭先恐後地探出頭來,漫無邊際地鋪灑開去,沒心沒肺似的搖曳生姿,草尖上一層層的清光流泛,玲瓏婉轉如雛鳥新啼。柳枝冒出新芽,桃花還沒綻放,早有三三兩兩的鳥兒踮在樹梢搔首弄姿,見有人來到,支愣愣地撲扇起翅膀,震盪開空氣中的甘甜芳草氣味,一波波迎面湧來,彷彿一段輕盈水袖,空丟擲丈許不及收回。元凰不走園中鋪就的彩石路面,歪歪斜斜去踏旁邊才泛嫩綠的黝黑泥地,留下難以辨認的淺淺腳印,足上的靴子很快被露水打溼了表面錦緞,也便像春草似的染了流光。江仲逸隨在他的身後,規規矩矩踩在石子路上,兀自擔心地打量著道旁青苔,唯恐元凰就此滑倒。元凰停下腳步四面看了一圈,微笑道:“今年赤城的春天,原來跟皇城往年也沒什麼不同。”
他說完回過頭來看著江仲逸,忽然記起此行目的:“江相少時習字,可臨摹過鄧石如的拓本?”
“臣自幼失詁,同寡母相依為命,去書館的日子反是很少。”江仲逸不急不緩地回稟:“鄧公書法臨得不多,記得最深的倒是他的一幅提聯:說得是 ‘世慮全消,春風大雅能容物;塵緣隔斷,秋水文章不染塵。’”
“嗯,鄧公本是脫略公卿,讓他寫什麼金樽象管,自然不像。可惜那副秋水文章不染塵的聯子他自己留著,聽說要了幾次都不肯送進宮裡來。”元凰指指衍翠亭上的對聯,回看江仲逸打趣道:“世慮全消,塵緣割斷,聽來正像是江相你。”
“皇上謬讚。”江仲逸撫額謙道:“臣但願能如鄧公灑脫。”
“哎,朕又不是誇你。——若是身披鶴補而口言灑脫,朕安能用你?”元凰半真半假地回了句玩笑話,狠狠將他一軍。江仲逸聽了並不辯白,只笑笑低頭,任由元凰去說,一面跟隨元凰的腳步走入了長廊。元凰不再出聲,一路靜靜看碑,偶然伸出手指比劃兩下,告訴江仲逸他幼年時候曾來此臨摹,又問江仲逸的看法品評。江仲逸對書法略知一二並無精研,寥寥應答幾句,元凰也不甚在意,直到兩人走到了長廊盡頭迴轉身來,元凰才突然發問道:“剛才說春風大雅能容物——大雅容物,江相,你說朕是這樣的人嗎?當初朕請你出山時候,聽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