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率先發動進攻的西北十酋被迫退走,而北嵎四萬將士如願用血肉之軀護住了身後春耕正忙的碌碌農人。北嵎建國以來歷經征戰無數,其間各有勝負,卻從沒有一場曾經的失敗,及得上這場勝利悲壯慘痛。
然而西佛國邊境的眾志成城雖然保住了黎民百姓,卻無法保障朝中大員的平穩安全。長久擔驚受怕的北嵎朝廷,也並沒有因為此次戰爭的勝利而如釋重負——楚王孫駭人聽聞的武功已經傳遍北嵎全境,似乎只靠一人就可以屠盡整座城池。他如今失了軍隊,難保不會鋌而走險,衝入赤城拼個同歸於盡。
比狄率先返回赤城的,是身為主帥的北辰胤,也在邊境受了傷,自回來後一直在王府休息,沒上過一次早朝。御醫長吳一針領詔去了王府侍奉,朝中諸人想要打探情況亦不可得。元凰跟個沒事人似的,照常上朝聽政,將各個有功將領或是賞賜或是追封,獨漏過了缺席的北辰胤——百官出宮後議論說這也難怪,以並肩王今時今日的地位,若要再行封賞,豈不是要將龍袍許給了他。那天元凰下朝以後在御書房批摺子到了三更天;第二天下午如法炮製,不言不語在書房坐到了天亮早朝;如此持續了數日,先前積壓在案上的奏摺一掃而空,元凰約略消瘦了些,精神看來倒比往日更好,黑幽幽的瞳仁裡好像埋入了燭火,便是在白日下一樣閃爍不定的動人心魄。待到第六天上,隨侍的宮人到了快要早朝時分見御書房內沒有動靜,大著膽子敲了敲門,片刻之後裡頭的皇帝沒有反應,外頭的小太監不由害怕起來,看看左右無人可供支使,硬著頭皮推開了門。他見到元凰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側臉枕著手臂,似乎是睡著了,也可能是已經死了,一眼望去整個人薄得像張紙,一動不動得讓人想到掛在牆上的肖像畫。小太監喚了幾句陛下,踮起腳尖一點點蹭過去,戰戰兢兢在元凰面前站了一會兒,抖抖索索地伸手去探皇帝的鼻息。他的手還沒伸到近前,元凰就突然睜眼醒來,猛地支起腦袋,神色古怪地看著他,眼裡明明裝著很多東西,細辨又成了一片空白。小太監趕緊抽回手來藏在背後,一迭聲地請安磕頭,元凰一面嘟囔道:“要早朝了”,一面站起來往外走去,經過書桌邊的時候哐啷一聲踢到桌腿,一個趔趄險些扭了腳。沒等小太監起身去扶,元凰搖晃幾下穩住了身形,回頭打量著桌底怒上眉梢:“早說要換張桌案,怎麼還在這裡?”
小太監哪敢說他日日在御書房裡當差,這是頭一回聽到皇上要換桌子,只得跪回地上接著元凰的話茬請罪:“奴才該死,辦事不力,今日就把案子換了去。”
元凰沒等他說完,怒氣已消了大半,揮手說了句:“算了吧”,即刻宣人伺候洗漱準備早朝。小太監不懂皇上是“算了”他的疏忽之罪,還是“算了”換桌子的事,弄得雲山霧繞摸不著頭腦,顫巍巍地不敢開口求證。元凰梳洗完畢還剩些時間,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圈,順口問道:“昨夜裡有事麼?”
“有,有。吳御醫一個時辰前入宮來,要見皇上。”小太監方才一慌忘了正事,此時聽元凰提醒才猛然想起:“皇上先說了不見人,奴才就讓他在廊下候著現下時辰還早,要不奴才宣他進來?”
“用不著,你讓他回並肩王府去吧。”元凰擰起眉頭:“朕下午就去王府,有什麼話,到了王府再稟。”
小太監低應了下去傳話,吳一針空等了一個時辰,聽完皇帝的回答連在心裡叫苦不迭。其實北辰胤回赤城的第一日元凰就來王府探望過,當時北辰胤傷重幾近昏迷,但也不至有性命之憂。吳一針向元凰說明了傷情,請他放心勿慮,元凰點頭說要進屋看看,吳一針陪他走到門邊,看他剛將手放上門框,稍許猶豫又改變主意縮回手來,在門外靜靜站了片刻,聽不到裡面有人聲傳出。他不甘心地又站了一會兒,再次抬手在門上按了按,小心拿捏著力道,生怕一不留神就推開了門,然後下定決心似的驀然轉身離開房門,告訴吳一針說:“朕不進去了——明日來看他。”
吳一針還來不及應答,元凰就已起駕回宮。後幾天裡元凰日日前往王府,卻仍舊不曾進屋探望北辰胤,只獨自留在會客廳堂裡,召吳一針前來問話。每次的問題也都千篇一律,見了御醫長的面便是一句:“好些了嗎?”——其實傷勢病情的恢復畢竟不像是在菜園裡頭種瓜植豆,每日去看一定都比前日更為肥美;痊癒過程中難免夾雜些惡化反覆,一帖藥劑下去也往往不能立竿見影,不見得真像元凰期盼的那般,日日都有明顯起色。然而吳一針聽元凰這樣詢問,自然無論如何先搶答一句“好些了”,待要趁機進一步描述解釋,又被元凰緊接著下一個問題掐斷了話頭:“他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