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郢書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遍,將信將疑,輕聲嘟囔道:“怎會如此相像。”
北辰胤笑笑並不回答,只以為元凰是在感嘆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他沒有覺察出元凰話語間的失落惆悵,彷彿受盡嬌寵的家中獨子突然間多出一個伶俐討喜的弟妹,惴惴不安地留意著父母的一舉一動。相較於北辰胤的無動於衷,反是郢書留意到了元凰無意間流露的沮喪情緒,他溫和地垂下眼睛,不卑不亢地回應道:“我的頭髮顏色經過更改,眉眼情態也特意學過。如此這般,也只同皇上六分形似,三分神肖——皇上的天子威儀,本是郢書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皇上說我生得相像,是對郢書的誇讚。”
直到他開口出聲,郢書才顯露出與元凰的不同之處,他的嗓音比元凰更高,吐字也較為輕緩平淡,雖然一樣泰然不迫,卻沒有元凰那種被常年宮廷禮儀薰陶而成的審慎斟酌。元凰聽完他說話,似乎舒了一口氣,淡淡點頭道:“確是一模一樣,若是道上相逢,只怕連我都辨不出真假。”說完這句話,他又轉向北辰胤,以一種近乎機械的口吻答謝道:“父親費心了。”
這是二人相逢以來,他第一次用父親稱呼北辰胤,說得不情不願,勉為其難。北辰胤聽他主動改變了稱謂,難得地眉宇微舒,全不介懷孩子的彆扭語調。元凰撇開頭去,裝作不曾看見北辰胤暗藏欣慰的目光,提出要見江仲逸。北辰胤明白元凰尚不能信任自己,喚過神堪鬼齋將元凰領去江仲逸的房間,又在背後囑咐道:“山中不比宮裡,白日有鳥獸吵鬧。現下已近寅時,你趁著天未放明趕緊休息。”
北辰胤以往礙於身份,總把對元凰的關懷深藏心底,時至今日父子相認,他才肯在元凰面前吐露心意。元凰不由自主頓住腳步,本想繼續裝聾作啞,掙扎少頃終是低低答道:“在宮裡我也歇得很晚,不妨事的。”他說完又走了幾步,忽然折轉回來,取落背在身上的蒼龍弓,垂下眼睛遞到北辰胤面前。北辰胤握住弓身,元凰害怕似的趕緊鬆開了手,慌忙間擦到北辰胤的小指,好像弓弦一樣冰涼鋒利。
要見江仲逸自然只是元凰逃離郢書的一個幌子,他同江仲逸說得兩三句話,漸漸倦乏起來,便叫人過來帶他回房休息。元凰居住之處離北辰胤的房間不遠,他頭枕雙臂在榻上仰面躺著無法入睡,正好見到窗紙上隱約映出北辰胤房內的微弱燈光,如同螢火蟲一樣輕盈跳躍,讓人心緒難寧,便索性起身披衣而出,正看見郢書從不遠處經過,手裡卷著一本薄冊。郢書見到元凰,停下了腳步,畢恭畢敬行過禮,神色仍是淡然平和,不見謁見天子時候該有的興奮緊張。
元凰問他要去哪裡,郢書猶豫一下,據實答道:“夜裡讀書遇到許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要去請王駕指點。”
“王駕千歲”一類的詞語,雖然意指親王之尊,卻是戲文裡頭才會有的說法念詞,尋常時候從來沒人掛在嘴邊。元凰聽郢書這般稱呼北辰胤,好像是在臺上咿呀唱戲一般,覺得好笑,又覺得好奇,追問郢書道:“你為何這樣叫他?”
郢書聞言微紅了臉,這時方顯出青年人缺少歷練的羞赧侷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輕輕解釋道:“我幼時流浪街頭乞討為生,後來被王駕所救,聽說了他的身份。那時不曾讀書,也不知要如何稱呼,只記得街頭戲臺上都是這般叫的。後來王駕聽了也不責怪,長久以往便成了習慣”
元凰聽完郢書身世,相見時候的防備敵意消減了大半:“你讀得什麼書?讓我看看。”說話間他接過郢書遞上的書本,就著月光讀了封面,不禁啞然失笑:“《大解脫經》?這是鎏法天宮的修習法門,父親怎會叫你去讀佛經?”
“王駕說皇上博聞強記,想要模仿皇上言談,自然要讀懂皇上喜歡的書。”
“哈,我沒讀過”,佛經不在皇家讀書範疇,元凰也不記得自己何時起過鑽研興趣,話到一半卻想起少年時候確曾一時興起,瞞著母后拿過《大解脫經》翻看,後來從北辰胤習箭時候隨意攀談,引用過其中兩句。這件事元凰並未放在心上,不料北辰胤居然還能記得清楚。他舉著郢書的書,簡短替他解說幾句,偏過頭去看著北辰胤窗前的熒熒燭火,忽然心血來潮:“郢書,將你的衣服換給我。”
“皇上”,郢書大致猜到元凰的意圖,覺得不妥,又沒有反對的立場。元凰不理他的遲疑,將他拉進自己屋裡互換了服裝,衝他微笑一下,把《大解脫經》握在手裡,走去叩響了北辰胤的房門,得到答應之後開門走入房間,垂首立在牆邊,規規矩矩躬身拜見,特意將聲音拔高了些:“王駕。”
“是郢書”,北辰胤道,從桌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