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已經做得很好。”
元凰彷彿被人刺中心臟一般,猛然睜大眼睛。他同北辰胤身高相仿,正能直直望入另一個人的眼底:“你為何不殺我?”
“得勢不忘謹慎,失勢不折風骨,玉階飛果然將你教得很好。”北辰胤微笑起來,給他一個與此無關的評價,說完轉過身去,像以前好多次那樣將整個背脊留給元凰:“一路行來,你也累了,先隨我去見一些人吧。”他行了幾步,回頭見元凰愣在原地,江仲逸也不敢跟上,才恍然記起尚未回答元凰的問題,於是重又走回青年面前,逐字逐句認真說道:“你是我的孩子——這個理由,是否足夠?”
“啊”,元凰吐出一聲不知是後悔還是感慨的嘆謂,低下頭,被北辰胤的笑容感染,也茫然地跟著牽起嘴角。心頭回升的暖意猝然散播開來,棉絮一樣包裹住他冰涼的手腳;清明的雙眼卻來不及調整似的,愈發黯淡下去。他一生之中最為幸運之處便是生做了北辰胤的兒子,最為不幸之處卻也莫過於此。獨一無二的身份讓他享有北辰胤揮霍不盡的包容愛護,同時也意味著北辰胤永無可能以他想要的方式對他牽腸掛肚。情人間的相處往往在付出同收穫中找尋平衡,又在彼此試探等待裡琢磨莫測的心思;北辰胤對待元凰的恩義,量其深重更甚情侶之間,卻是隻顧付出不需回報,也正因如此錯失了元凰千方百計的暗示親近。血緣之於北辰胤是無可割捨的延續傳承,之於元凰則是一個掙脫不得的夢魘,一杯欲罷不能的鴆酒,一把不忍放手的雙刃寶劍。他輕而易舉就能將北辰胤留在他的身邊,讓北辰胤原諒他的背叛,但卻沒有絲毫辦法教北辰胤知曉他細心呵護的長久愛戀。對元凰而言北辰胤永遠不僅僅是他的父親,對北辰胤而言元凰卻永遠只能他的兒子。那一瞬間元凰好像大徹大悟,又好像回到了混沌原點。他加快腳步追上漸行漸遠的北辰胤,覺得身邊人就像是隱藏暗流之下的湍急漩渦,將周圍荒林裡的光線盡數吸入衣角,他只有盡力緊靠在那個人的身邊,才不會被呼之欲出的黑暗吞沒啃噬。
元凰隨著北辰胤拐過一道山澗,但覺面前豁然開朗。他本以為北辰胤屯兵之所會像行軍打仗時那樣搭建帳篷就地起灶,映入眼簾的卻更像是一個遠離塵世的小村落,房屋順著地形圍出古怪陣法,頗似文王八卦。元凰以往也猜測過北辰胤在君竹嶺外更有據點,此時親眼見到,還是不由驚歎此處佈局精妙,臥虎藏龍。——北辰胤手底甚多能人異士,麾下所蓄軍隊號為夜鴞,足以同整個皇城的禁衛抗衡比肩。夜鴞統領之一野胡兒看上去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另一統領雁非青則是英姿颯爽男女莫辨,當日從三教罪人手中救下北辰胤的神堪鬼齋精通奇門遁甲,常年戴著青面獠牙的人皮面具;北辰胤為元凰一一引見之後屏退諸人,獨領著元凰來到一座偏僻小屋之前:“見過此人之後,你早點休息吧。”
元凰點點頭,猜不出是何人值得如此大費周章。北辰胤抬手敲門,低聲喚道:“郢書,出來見過皇上。”
門後有人應了一句“是”,隨後便響起一陣敏捷又不失穩重的腳步,木門無聲緩開,自屋內走出一個同元凰年紀相仿的清俊青年。他站定之後,向元凰恭身而拜,順著北辰胤的話行禮道:“草民郢書,見過皇上。”
元凰不願當著北辰胤的面受此君王大禮,敷衍著點點頭,趕快讓青年起身。待郢書抬起頭來,元凰卻像見了鬼似的神色大駭,踉蹌後退了兩步,用手捂住嘴巴才不致驚叫出聲。——眼前長身玉立的翩翩青年神清目秀,髮色烏黑如墨,生著兩三縷金色瀏海垂在額前甚是惹眼;眉毛細緻修長略嫌輕柔,鼻樑筆直高挺又不顯冷硬,若非那雙溫暖無爭的棕黃瞳仁裡缺少了慣有的堅定固執,活脫脫便是一個北辰元凰。元凰即便是在鏡中湖面也不曾見過如此清晰的倒影,簡直以為是自己魂遊體外,匆忙轉頭去尋北辰胤。北辰胤看出了他的驚訝疑惑,從容解釋道:“郢書自幼就被收留在我身邊,一直沒有機會向你引薦。從今日起讓他學著你的行止談吐,入宮之後便是你的替身。”他說完見到元凰仍在四處張望,開口補充道:“夜鴞部隊操練活動都在一定範圍之內,除你我之外,只有神堪知曉郢書身份。”
——身為一國之君,自會成為各路有心人關注監視的焦點,更需時時刻刻出現在百官萬民面前穩定人心,行動受到諸多限制,若有一個天衣無縫的影子替身站在臺前吸引所有目光,許多以往不可為之事便都能夠輕易進行。此間道理元凰也曾思量再三,然而要找尋容貌氣質都同自己肖似之人又談何容易,不想北辰胤早在十數年前便已替他打點周詳,只不知在其中耗費了多少心血,元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