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試探,發覺三皇叔並沒有因此而對他冷淡,才逐漸安下心來。
正如皇城老人們很多年後所描述的那樣,天佑年間的北嵎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寧。他們時常會從苦境來的商販那裡聽到一些聳人聽聞的故事,當作嚇唬無賴小童的素材。他們說,那時候,就連大王爺府裡造出的矛戈槍劍,鋒刃都是暖的。暖的陽光,暖的風,暖的水,暖的人心,整個天都全是暖的。那時候的日子美好漫長得看不到盡頭,一天過後還有一天,一年過後還有一年,一冬霜雪過後,又是桃李滿枝楊柳妖嬈。等天都最高貴的太子北辰元凰終於脫下素服,他便像每一個那個年紀的男孩子一樣,如雨後春筍般拔高長大,依稀昨日還是總角孩童,一覺醒來就快到了束髮成禮的年紀。
少年之後,元凰不再整日在玉階飛的陪伴下讀書,而是擁有了更多可供自己支配的時間。玉階飛本想搬回到蕭然藍閣,在元凰的再三堅持懇求下才留在了東宮,有時會出門遊歷,幾日不見人影,但凡元凰有事要向他請教,又總有辦法找到他的所在。元凰對此不甚介意,母后忙於國事無暇他顧,宮人們也因他年紀漸長不敢擅加干涉,反使他較之童年時候更多了幾分自由。他除讀書之外還要學習武功,身手日益矯健,再加上常有渡江修楚華容等做伴,雖然身在宮中不能隨意外出,玩耍的花樣仍是層出不窮,找回了幾分不曾體驗的童趣。
東宮後院裡植了幾株香樟,不知何時起有鳥兒飛在那裡銜草築巢,吱吱呀呀叫個不停。元凰初時覺得有趣,聽久了便覺得厭煩,尤其是逢上玉階飛給他留了功課,白天靜不下心來讀書,只能等到晚上。待到夏日天氣悶熱,野鳥再加上連成一片的鳴蟬,更聽得元凰心頭冒火。更可惡的是,那些不識相的鳥兒佔了皇家庭院不說,更無半點雁過留聲不留跡的自覺,常把星星點點的鳥糞灑在元凰最喜歡的那汪小蓮池裡。
元凰原先還顧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叫宮人們手腳勤快些,將蓮池收拾乾淨也便算了。這年夏日裡天光得早,他醒來無事,突然興起,又按幼時的習慣赤著腳跑到池塘邊去看荷花,一時不察,一腳踏在小塊暖烘烘軟綿綿溼漉漉的物事上,正是今晨宮人尚來不及清掃的鳥糞。他再抬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是滴碧荷葉上稀稀拉拉嵌著的白斑,就連幾株含苞亭亭的花枝都不能倖免,委屈在晨風裡左搖右擺,直好像要把身上穢物晃落。
這片蓮池是元凰的寶貝,平日裡只叮嚀著宮人們細心打理,飄落的花瓣捨不得撈,凋零的殘荷捨不得拔,春水夏荷,秋雨冬霜,無時無處不成景。即便是宮中的御花園同它相比,也只能算是個無巧不工堆砌而成的蠢物。莫說天性瀟灑、喜歡詩對詞工的玉階飛,便是不屑為風花雪月之事的北辰胤,對東宮的蓮池都是極讚賞的。元凰眼見心愛的池塘被毀成這樣,再也忍無可忍,下定決心要把香樟樹上的鳥巢捅下來。
然而這株香樟乃是北辰禹的父親做太子時候親手植下,如今長得鬱鬱蔥蔥橫行霸道,皆因花匠不敢裁枝披葉,其餘宮人們更是不願動它分毫,只怕被扣個對先皇不敬的罪名。那鳥巢又搭建的極高,若非爬上樹去,根本夠它不著。元凰本想找江修同華容幫忙,又怕拖累朋友下水,思前想後還是隻能自己動手。他記著宮內的狩獵規矩,耐下性子等到秋天雛鳥離巢,才準備付諸行動。
東宮的婢女們被太子這個主意嚇得三魂出殼,既怕太子不小心毀了樹,更怕太子不小心摔下來傷著。其中最得元凰喜歡的兩個宮女,是當年元凰大病之後長孫太后依言讓他從淑寧宮挑的,按元凰的心意,承了因私自帶太子出宮而受罰的那兩名少女的名字,仍舊叫做採玥容萱。她二人在樹下仰頭看著太子手腳利落地攀上枝丫去,目光不敢有絲毫偏離,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元凰攀到了離鳥巢最近一枝足夠粗壯的樹幹,踏在上面伸手去探,才發現這對鳥兒狡猾得很,將巢搭在不能站人的樹梢尖上,任憑他踮腳傾身,就是差那麼一兩寸。他試了半天也不得法,有幾次身子向前衝地太多,搖搖晃晃幾下才保持住平衡,直看得樹下兩個小姑娘心驚肉跳,差點昏厥過去。
元凰憋了一肚子氣,卻又無可奈何,一轉臉正看見隔壁栽著的柳樹,葉子已經落了大半,剩下的也耷拉在枝條上沒有脾氣。元凰心念一動,衝著下面喊道:“採玥,你折條柳枝給我,記住要長些的。”
採玥不知道他打得什麼主意,怯怯道:“殿下,既然夠不著,就下來吧。”
“那株柳樹也是先皇植的?”
“不是。”
“那就折條柳枝給我——容萱,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