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著的是一雙玉石般皎潔光滑的長腿。鮫人族世代繁衍,卻沒任何人能逃脫這樣的詛咒:一旦化出雙腿在陸地上行走,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樣疼痛。
或許是心裡太疼了,就忘了腳上的疼吧。還有全身的肌膚,因為缺少水分的滋潤而乾裂,痛癢。若不是有白骨幡在旁護持,以她自己的法力,恐怕早就幹得化成一團灰了。
如果族人們知道她在這裡承受著這樣的痛苦,不知他們會否為她難過;如果族人們知道她這一去便是永訣,不知他們會不會為她流淚。
這般抉擇,拋棄的不只是生命。還有故鄉,那些立誓保護一生的族人,都再也見不到了。
宣情手心一顫,她握緊了白骨幡,很快從方才的漫天浮想中醒了過來。既然見不到,就不要再想。蕭鳳川的命現在捏在她手裡,此時不除更待何時?
“蕭鳳川,你剛才的話讓我聽了很不爽快。”宣情高舉白骨幡,向鳳川的方向用力一揮,“你若不肯乖乖閉嘴,我只有親自動手了!”
是的,我宣情的人生結束了,可你蕭鳳川也好不到哪去!要死的話,大家一起吧!還有這個毫無希望的世界,一起毀滅吧!
天地之間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乾淨。幽冥光線在鳳川劍身上聚整合光球,將他的身影完全吞沒。
“轟——!”
接著在黑暗最濃的瞬間炸裂,煙塵滾滾,直達九天!
“鳳川哥!”枸杞被爆炸產生的巨大沖擊力彈開,重重摔在一丈外的地上。他趴在地上,過了許久,耳邊的轟鳴和眼前的黑暗終於消失,他才慢慢抬起頭。傾塌的廢牆和散落的磚石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只看到宣情站在高牆上,一手扶著白骨幡,背脊微躬。
“呃——”
好難受。難受得,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連站立都無法做到。
宣情早就知道,並非魔族的她要想·操縱白骨幡,就必須透支自身的靈力。剛才為了完成那一擊,她已經發了死力,如果這一擊下去蕭鳳川還不死,她也只有認命。
還好,一切結束了,蕭鳳川,先倒下去的,可是你啊。
她抱著白骨幡,現在,是時候把自己的魂魄獻給這東西了。她坐下來,就像在家鄉,在思凡洞天的紅珊瑚樹上一樣,對著無垠的藍色海水,對著閃光的游魚,對著從未見過的天空,輕輕唱歌。
那是她最喜歡的歌。她喜歡一個人這樣唱著,從早唱到晚
“宣情,怎麼還在這裡唱歌啊,找你找得好辛苦。初姨要教大家織綃,已經等了你大半天啦。”
“我不是說過不想再學了嗎,阿虛,你回去告訴初姨,就說我不會再到她那裡學習了。”
“這可不行啊宣情,你忘了對大家的許諾麼?一定要帶領大家擺脫魚仙的統治,讓姐妹們都活得自由自在”
“我沒忘。可是那樣,就一定要”
“總之,不喜歡織綃,織綃太累這種話不可以再說了。憑你的手藝只要再學幾年,被選為御綃閣織女絕對是當然的事。等你成了龍王大人眼前的紅人,我們思凡洞天的鮫人族就有希望了。”
一個肩負著整個種族夢想和使命的人,怎麼可以一天到晚坐在紅珊瑚樹上,無所事事得唱歌呢。
從她開始織綃之後,她只能在沉魚宮裡為魚仙大人唱他喜歡聽的歌。自由自在得歌唱,慢慢得在夢裡被遺忘了。
然而,即便做出那樣的犧牲,用指尖的鮮血染紅的龍綃令南海之主龍顏大悅,她也是為鮫人族贏得了榮耀而已。他們的地位卻一直是侍婢,歌姬,舞姬,織女一直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好像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得到自由呢
她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希望,到最後,她甚至依賴於那個卑劣而高傲的女人七夕,幫她拱上洞天之主的位子。她天真得以為,那個女人真的會兌現承諾,她當上主人之後,會尊重鮫人,不再把他們當奴僕使喚。
現在想起來,那似乎更是痴心妄想。在希望的種子萌發之時,上天就已經斷絕了前路。命運這種東西,是因人而起,人本身卻又改變不了。
她曾經是思凡洞天鮫人族的驕傲。可是現在,她什麼都不是。她三番五次毀掉大家的希望,又一次次與自己的幸福失之交臂。她已經沒有臉繼續呆在那個地方,面對自己族人。不如離開家鄉,去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地方,求個好死吧。
她仰臉望著天空,望著月亮,夜風吹得她心情舒暢。差不多是時候,要離開了。
別誤會啊,蕭鳳川,現在這首安魂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