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進來的,可是多數世人有。紙官署裡,她也是第一個正經來學造紙的姑娘家。會造紙的姑娘民間肯定不少,但在南陳朝廷紙坊中她當之無愧第一人。同時,這也是他備受壓力的重要緣由之一。紙官署乃至康城。有多少人想等著看他的笑話,他雖然面上毫不在意,心裡卻很急躁。尤其這十來日的觀察下來,他將她“盡力”的態度看了徹底,焦慮更甚。這姑娘滿口理論不輸任何大匠,但動起手來真是慘不忍睹,偏偏她自己還覺得挺不錯,他跟她說技巧,她一副早懂了的模樣,全然不重視。真是能把他急死氣死!明明知道石頭裡是稀世之寶。敲不開怎麼辦?只能罵,只能打,讓它自己從裡往外裂開!
然而,把人罵走之後,他又擔心,怕她姑娘家臉皮薄,再不來了。雖然平日他也沒少說她。可兩日前那一頓訓完全沒留餘地。昨日她沒來,師傅說她家中遇盜,這當然不可能是藉口,但他心裡沒底了。一晚上睡得不好,盡做舊夢,終於躺不住,走到這個院子裡來。
這地方不僅是烏睿的住處。也曾是他的。師徒倆在小院裡談天說地。造紙的工具原料一應俱全,隨時一個想法,便動手開始造,幾夜通宵照樣精神奕奕。太多愉快的回憶,一旦消失,他仍選擇逃開,只是這回逃不遠,怎麼都在署裡。
他坐在這兒。抽了一袋煙,紛亂的思緒在聽到開門聲時,霎那平靜。那個倔姑娘回來了,並跪請他收她為徒,她終究沒讓他失望。這一跪,就是她明白了。
之前,她只叫他左大人。她很聰明,從稱呼分輕重。左大人只是拉她來的人,沒有約束,反而是她給了他幫助,幫他贏得比試,幫他保住匠位。所以,她說盡力。盡多少力,全在她自己的掌握。造紙,特別要造出最好的紙,盡力是遠遠不夠的。
她叫他左大人,他就只能當她客人,掌握不了她學紙的步調,十分被動牽強。但她如今跪了,他一應,師徒名分這輩子都不會變。他怎麼教,她就得怎麼學。千古傳下來的尊師重道,她不能再自由散漫,盡力的程度就在他手裡調整。而他對盡力的理解,她還遠遠夠不著。
“師父,雨越來越大,萬一采蘩姑娘再生了病——”於良也跪下來,“師父,您就收她為徒吧。她比我聰明,比我懂得多,一學就會,我願當她師弟的。”
“有傘不撐,生病也是自找的。趕緊拜,拜完了還有事做,別以為今天好過了。”左拐起身,背手走下石階,“於良,采蘩比你拜師晚,自然是你師妹。你有點氣慨,行不行?”
他收她了!采蘩忙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三拜,今後謹遵教誨。”啪——啪——啪——水花飛濺,不折不扣頭磕地,雙臂伏磚,拜師大禮。
左拐把於良扶起來,卻仍讓采蘩跪著,要說些重要的話,“采蘩,你既入我門下,從此就得把從你爹那兒聽來看來的造紙術放到一邊去。每個紙匠的造紙之法不同,我不希望你說著別人的理論,學著我的技巧,這隻會讓你一樣都做不好。造紙基礎功極為重要,基礎不穩,如沙上砌石屋,再是好料也能輕易摧垮。我當時選藤紙作為你和西騁比試之物,就是因為它要求基本功紮實,沒有過多技術和不傳密訣。但你不能小看它,今後你想造任何名貴紙張,或者創出絕佳新紙,這些基礎將幫你完成最關鍵的第一步。第一步最難,踏好了,就勢如破竹。我知道,你爹很能造紙,要暫時忘掉他教給你的,必定很不容易,可是我也要求你必須做到,直到你出師。”
“忘掉知道的造紙術,從頭學起?”采蘩抬頭看左拐。
“當自己一竅不通,嘴巴閉牢,只聽我講,只看我教,一絲不苟照做。”左拐神情堅毅。
“是。”就像她不會再說盡力而為一樣,只有肯定的回答。
“起來吧。”左拐說完了。
於良忙為采蘩撐傘。
左拐瞥一眼,“在我門下無男女之分,我一視同仁,你倆照入門先後。”
於良還沒弄懂這話的暗示,采蘩已從他手裡拿過傘,“師兄去為師父撐傘,我自己來。”一行三人,她排行最末,懂的。
“師父,丹大人是你師傅,那我們丹門很多匠師吧?”本以為多個師父多麻煩,拜完之後,采蘩覺著心裡清冷不下來,有點雀躍。
左拐眼神卻涼,“我雖跟師傅學藝,但出師時得他允准,繼承家祖左伯一脈。”
采蘩了悟,“那就是左門了?左伯傳世造紙大匠,門下一定開枝散葉。”
“左門?”左拐哈笑,“我還旁門左道呢。你別胡思亂想了。左家子孫根不旺,到我就是一脈單傳。我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