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營到底會不會來?
霧漸漸薄了,這是近昏的標誌。燕子博的海霧在第一顆星星升起來的時候一定會徹底消散。沒有了海霧的遮蔽,城守們的機會更加渺茫,援兵到底會不會來呢?這個問題人人都想了無數遍,可是誰也不肯問出來。即使是蘭子詠,心中也在打鼓。上燕子博快三個月了,跟扶風營都沒有聯絡。青石戰事吃緊,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惦記著南暮山上的那支小部隊。
趁著戰事暫歇,蘭子詠又去吹了一遍霧笛。他是吹給城守們聽的。
海虎把鯨脂倒在地上,險些把自己都滑了一跤。他把燈芯也鋪開,罵罵咧咧地說:“這下子連使刀都要當心。”他抬眼望了望,戴禮庭果然手持弓箭坐在博邊。可他心裡清楚,如果赤旅真衝了上來,他沒有什麼時間退上去,沒到戴禮庭面前就會被赤旅射死。命運既定,他也安心,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死法。
他蹲下來拍拍沙萬青的肩膀,“我陪著你怎麼樣?還得給我煮螃蟹吃。”說著嘿嘿傻笑。
才笑了一聲,就聽見戴禮庭怒喝:“頭頂!”開弓放箭,不料博上風大,距離遠了就失了準頭,“叮”的一聲輕響,在黑石上濺起一粒火花。
海虎一抬頭,黑壓壓落下一個影子,正好砸在他身上。黑石兩面都內傾,他和戴禮庭都沒有想到赤旅竟然能在這樣的巨石上搭了人梯爬上來。
兩個人都倒在鯨脂裡。那赤旅顯然沒想到滿地是油,慌忙間沒掙起來。海虎反手一箭,那支弩箭從赤旅的嘴裡穿進去,射進了他自己大腿,痛得他悶哼了一聲。再睜開眼,轉角處也衝出個赤旅來,海虎不慌不忙扣動弩機,那麼近的距離,就是海燕也射中了。他拋下弩,看見戴禮庭正衝下來,手中弓弦響動,頭頂又掉下個黑影,正好落在他身邊,肩頭是半截箭羽毛。海虎突然來了興致,一拳砸在那赤旅的鼻子上,登時砸出兩條黑血來。長笑聲裡,他看見衝到面前來的赤旅滿臉驚恐地盯著他左手的火石。
“嗒”,海虎打了一下火石。
霧終於散去了。
山路上的大火比溝裡的旺,鯨脂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對面殺聲如潮,赤旅抬著一個長長的木筏子衝了過來。
“放箭,放箭!”羅麻子大聲呼喝,躲在門板後面奮力開弓。
“是添油啊!”谷生榮取笑他,拔腿往溝邊衝。
三張弓能射出多少箭?赤旅的弓箭比城守們的密集多了。門板在博上顯得突兀,幾十名弓箭手列了一排,朝著門板亂射。好在博上風大,一多半的箭矢都被吹歪了。饒是如此,門板上還是“篤篤”聲不斷。
羅麻子貼著門板,不時探出身子去放上一箭,瞄也不瞄。這樣的距離這樣的風勢,也只有亂射。
戴禮庭卻跳出門板的遮掩,挺直身軀,射得有模有樣。
蘭子詠吃了一驚:“副尉!副尉!”
戴禮庭理也不理,已經有弓箭手注意到了谷生榮,他要吸引儘可能多的注意。蘭子詠會意,也從門板另一邊站了出來。
第一桶油在木筏子搭上溝沿的時候傾倒下去。已經黯淡了的火焰頓時竄高了一大截。這一下谷生榮成了眾矢之的,再也沒有弓箭手理會戴禮庭蘭子詠。谷生榮的動作出人意料的敏捷,在箭雨裡成功推下第二個油桶,只是在跑向第三個油桶的時候呆了一呆,火光掩映下,能看見他背上多了一條細細的影子。
戴禮庭的雙臂已經腫了,再也拉不動弓弦,他看到谷生榮身上的那種細細的影子越來越多,眼睛忽然一熱——他已經想不起上次是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感覺了。
“撤到燈塔裡去。”戴禮庭嘶啞著喉嚨說。
依舊沒有赤旅的弓箭手射擊逃向燈塔的城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谷生榮身上。他已經推下了第三個油桶,正在踉踉蹌蹌地走向第四個。
戴禮庭用腰刀別住燈塔的門板。他知道這是徒勞,但總要做個樣子。
羅麻子呆滯地趴在二層的窗前,眺望著夜色中的滁潦海。
蘭子詠輕輕拍擊著從航燈機關裡盤繞出來的蟒狀霧角,他揹著身子,看不見臉上的表情。援兵還沒有來,現在已經太晚。他俯下身去,奮力吹響霧角,低沉悲愴的角聲在海上回蕩。
“有船!”羅麻子突然站直了身子,他轉過頭來再說,聲音就平和了許多,“有船來!”
像是回應他的話,從敞開的塔頂傳進來幾聲斷斷續續的螺號,這是夜航船在對霧角致謝。
“蘭子詠,”戴禮庭說,“你的扶風營到底來是不來?”他終於問出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