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條河自城中流過,大都是自西而東,其中最大者為洋河,從安徽河南大平原而來的食糧,全在此河上運輸。河上的水門夜間關閉。城內大街通行,每隔百碼,設有警衛。自城中流過的河道上,架有雕刻的油漆木橋相通。最重要的一座橋在皇宮的前面,乃精心設計,用精工雕刻的大理石築成。皇宮位於城市之中央。南由玄德樓下面的一段石頭和磚建的牆垣開始,皇宮的建築則點綴著龍鳳花樣的浮雕,上面是光亮閃爍的殿頂,是用各種顏色的琉璃瓦建成的。宮殿四周是大街,按照羅盤的四角起的街名。皇宮的西面為中書省和樞密院。在外城的南部,朱雀門之外,有國子監和太廟。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官家的馬車,牛車,轎子——轎子是一般行旅必需的——另外有由人拉的兩輪車,可以說是現代東洋車的原始型,這些車轎等在街上川流不息。坐著女人的牛車上,簾子都放了下來。在皇城有個特點,就是必須戴帽子,即使低賤如算命看相的,也要打扮得像個讀書人。
殿試的日子到了。皇帝任命歐陽修為主試官,另外若干飽學宿儒為判官。在讀書人一生這個緊要關頭到來之際,大家心中都是緊張激動,患得患失。過去多年來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讀力學,都是為了這一時刻。考生必須半夜起身,天甫黎明就要來到皇宮之外,身上帶著涼的飯食,因為沒考完是不許出考場的。在考試時,考生要各自關閉在斗室之中,有皇宮的侍衛看守。朝廷有極嚴厲的規定,藉以防止納賄或詢私。考生的試卷在交到考試官之前,先要由書記重抄一遍,以免認出試卷的筆跡。在重抄的試卷上,略去考生的名字,另存在檔冊裡。考生在考完放出之時,考試官則關入宮中閨場,嚴禁與外界有任何接觸,通常是從正月底到三月初,直到試卷閱畢呈送給皇上為止。考生首先考歷史或政論。次考經典古籍,最後,在錄取者的試卷已閱畢,再在皇帝陛下親自監察之下考詩賦,然後再考策論。宋仁宗特別重視為國求才,對這種考試極為關注。他派貼身臣僕把題目送去,甚至有時為避免洩露,他還在最後一剎那改變題目。
蘇氏兄弟都以優等得中。蘇東坡的文章,後來歐陽修傳給同輩觀看,激賞數日。
那篇文章論的是為政的寬與簡,這正是蘇東坡基本的政治哲學。不過,不幸有一個誤會。歐陽修對此文章的內容與風格之美十分激賞,以為必然是他的朋友曾鞏寫的。
為了避免招人批評,他把本來列為首卷的這篇文章,改列為二卷,結果蘇東坡那次考試是名列第二。在仁宗嘉佑二年(一0五七)四月八日,蘇東坡考中,在四月十四日,他那時才二十歲,成為進士,在三百八十八人之中幾乎名列榜首。得到此項榮譽,於是以全國第一流的學者知名於天下。
蘇東坡這個才氣縱橫的青年,這次引用歷史事例,卻失之疏忽,而且在試卷上杜撰了幾句對話。他發揮文意時說,在賞忠之時,寧失之寬厚,在罰罪之時,當惻然有哀憐之心,以免無辜而受戮。他寫道:“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日殺之,三。堯曰宥之,三。”這幾句對白讀來滿好,顯示賢君亦肯用不肖,使之有一展長才之日,這種史實頗可證實明主賢君用人之道。判官梅聖俞閱卷至此,對堯與皋陶有關此事之對白,不敢公然提出查問,因為一經提出,即表示自己對年久湮沒的古籍未曾讀過。蘇東坡因此,才得以混過。考試過去之後,梅聖俞一天問蘇東坡:“可是,堯和皋陶這段話見於何書?我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讀過。”
蘇東坡這位年輕學者承認說:“是我所杜撰。”
梅聖俞這位前輩宿儒大驚:“你所杜撰!”
東坡回答說:“帝堯之聖德,此言亦意料中事耳。”
主考官錄取一學生,即表示自己克盡其職發現了真才,二人彼此之間即形成了“老師”與“門生”終身不渝的關係。考中的門生要去拜謁主考老師致敬。並修函感謝恩德。歐陽修為當時文學權威,一字之褒,一字之貶,即足以關乎一學人之榮辱成敗。當年一個作家曾說,當時學者不知刑罰之可畏,不知晉升之可喜,生不足歡,死不足懼,但怕歐陽修的意見。試想一想,歐陽修一天向同僚說的話,那該有何等的力量啊!他說:“讀蘇東坡來信,不知為何,我竟喜極汗下。老夫當退讓此人,使之出人頭地。”這種話由歐陽修口中說出,全京都人人都知道了,據說歐陽修一天對兒子說:“記著我的話。三十年後,無人再談論老夫。”他的話果然應驗,因為蘇東坡死後的十年之內,果然無人再談論歐陽修,大家都談論蘇東坡。他的著作在遭朝廷禁閱之時,有人還暗中偷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