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蘇夫人的喪禮是完全按著她的身份隆重舉行。她的靈樞停後在京西一座寺院裡,一直停到十年以後,子由將她的遺骸和她丈夫埋在一個普通的墳墓裡。蘇東坡給她寫的祭文措詞妥帖,典雅含蓄。說她是賢德的妻子,賢德的母親,視前妻之子一如己出。丈夫宦海浮沉,窮達多變,為妻子的一直心滿意足,絕無怨尤,蘇東坡誓言生則同室,死則同穴。妻子死後百日,蘇東坡請名畫家李龍眠畫了十張羅漢像,在請和尚給她誦經超渡往生樂土時,將此十張佛像獻與亡魂。
說正格的,皇太后,也就是神宗之母,當今皇帝哲宗之祖母,也曾經是蘇東坡的守護神。她之去世也就是蘇東坡的沒落之始,也是她當政期間那些賢臣的沒落之始。這位賢能的老太后已經感覺到一種政情的改變,因為皇孫已經在她身邊長大,而且她對此皇孫之品性十分清楚。這個孩子有點兒藝術天分,可是在別的方面則很輕率鹵莽,脾氣暴躁,頗容易被老奸巨猾的大臣玩弄於股掌之間。他養成了對祖母的反感,這頗為王安石一幫人所利用,並且很可能最初是由王安石那群小人挑撥而起的。
在老太后去世前十天,六位大臣進宮探病,其中有範純仁、蘇子由。
老太后說:“我看我也好不了啦,與諸卿見面之日已經不多。汝等要盡忠心扶保幼主。”
眾大臣將要退去之時,皇太后示意範純仁留下。皇帝哲宗即命別人退下,只留下範純仁和呂大防。
皇太后捉到一個竊竊私語之下的謠言,說她陰謀不利於當今皇帝,想使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她說:“先王神宗皇帝囑咐老身在當今皇帝年幼之時處理國政。在過去九年,諸卿曾否看見我對我孃家高姓特施恩典?”
呂大防說:“沒有。太后從未對孃家特別開恩,而是完全以國家利益為重。”
太后兩眼垂淚,她說:“我自信誠然如此。也因此現在我臨終見不到我那親生的兒女。”因為太后沒使自己的兒子在京為官。
呂大防說:“臣深信太后必可早日康復,要聽大夫的話,現在最好不要說這些事情。”
皇太后說:“我想在你們面前告訴皇帝幾句話。我知道我死之後,大臣之中有很多人要愚弄皇帝。孫子,你可要提防那些人。”說著轉臉向呂、範二人說:“我的意思是,我死之後,你們二人最好辭官歸隱,因為幼主必然另用一批新人。”
然後她問近侍是否已邀請來探病諸大臣留此用膳,她向呂、範二大臣說:“現在去用飯。明年今日,莫忘老身。”
皇太后剛一去世,蘇東坡即獲得外放。一如他之所請,他的任所是個問題諸多號稱難治的地方。他奉命統領河北西部,並指揮該地區的步兵騎兵,官行設在定州,離北平不遠。按照宋朝制度,文官往往擔任軍職,而以武將為副手。蘇東坡擔任此一官職一短時期,甚為有趣,因為可以看出一個詩人畫家如何在軍旅中發號施令。
當時軍中行政腐敗,兵餉過低,衣食俱差,軍營破爛。處處腐敗,軍紀廢弛。兵與軍官沉溺於酗酒賭博。遇敵不是潰不成軍,就是逃逸無蹤。蘇東坡開始修繕營房,整飭紀律,對腐敗軍官予以懲處或革職,先使士兵吃好穿好。
有些低階軍官看見蘇東坡懲治腐敗的軍官,前去密告上級。蘇東坡告訴他們說:“這個你們不要管,這是我分內之事。若許下級官兵控告上級官長,軍紀豈不蕩然無存。於是他也將此告密者一併懲處。他任一地方軍之首長,對自己當受之禮貌尊敬,甚為重視。他身著正式戎裝,舉行校閱,與將校副官按照階級站立。當時軍中首領王光祖,乃一驕悍老將,在此統制此一駐軍多年,現在覺得自己的權力漸被剝奪。在一次校間之時,拒不參加。蘇東坡下令命他參加,老將只好聽從命令。
一個王朝若是不發生悲劇,若想保有此一王朝的權力,那些皇后則必須生一連串賢德多才的兒子、孫子、重孫子——但是這是無法保證的,是人問聞所未聞的,經所未經的。天才不必然產生天才,英明之主早晚也難免生出庸弱邪惡的後代。國家的太平安樂,甚至歷史發展的路線,完全要以一家遺傳基因偶然的改變為轉移。
造物不容許某一家一姓將英才獨佔,所以路易十六不同於路易十四,喬治三世也不同於喬治二世。法國大革命和美利堅民主國之得以成功,要拜謝這兩位法英帝王的神經質的頭腦之賜了。
現在身登王位的幼主,年只十八歲,而性好女色,時常輟學。因為元佑年間計程車大夫給大後和幼主上表進諫,勸幼主不應當沉溺於女色,應當研求治道,好學深思,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