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理,戒然後能慧,蓋慧性圓通,必從戒謹中入。未有天君不嚴而能圓通覺悟也。”
後來,蘇夫人還發現夜裡和黎明時,丈夫習慣上要有更多的改變。用細梳子攏頭髮和沐浴是這位詩人生活中的重要大事。因為在那一個時代,若有人細心觀察人的身體及其內部的功能,並注意草藥及茶葉的研究,再無別人,只有蘇東坡。
蘇夫人頭腦清爽而穩定,而詩人往往不能。丈夫往往急躁,灰心喪氣,喜怒無常。蘇夫人有一次在一個春天的月夜,做了一個比照說:“我對春天的月亮更為喜愛。秋月使人悲,春月使人喜。”數年後,在密州,他們正過苦日子,蘇東坡對新所得稅至為憤怒,孩子揪著他的衣裳對他曉曉不休。
他說:“孩子們真傻!”
蘇夫人說:“你才傻。你一天悶坐,有什麼好處?好了。我給弄點兒酒喝吧。”
在一首詩裡記這件事時,蘇東坡覺得自己很丟臉,這時妻子洗杯子給他熱酒。
這當然使他很歡喜,他說他妻子比詩人劉伶的妻子賢德。因為劉伶的妻子不許丈夫喝酒。
但是在蘇東坡的心靈深處有一件事,人大都不知道,蘇東坡的妻子一定知道,那就是他初戀的堂妹,不幸的是我們無法知道她的名字。因為蘇東坡是無事不肯對人言的人,他一定告訴過他妻子。他對錶妹的深情後來隱藏在兩首詩裡,讀蘇詩的人都略而未察。
蘇東坡並沒常年住在杭州,而是常到杭州的西南、西部、北部去。由神宗熙寧六年十一月到次年三月,他到過附近的上海、嘉興、常州、靖江,這些地方在宋朝時都屬於浙江剩他的堂妹現在嫁給了柳仲遠,住在靖江附近。他在堂妹家住了三個月,他雖然寫了大量的旅遊詩記述這次旅行,並且常和堂妹的公公柳懂一同寫作遊歷,他卻一次也沒提到堂妹丈夫的名字,也沒寫過一首詩給他。他寫過一首詩記堂妹家的一次家宴,還寫過兩首詩論書法,那是堂妹的兩個兒子請他題字時寫的。
蘇東坡對柳道這個詩人和書法家的成就頗為器重,對堂妹的孩子也很顧念。但是到堂妹家的盤桓卻對堂妹的丈夫一字不提,實在難以理解。
此行寫的兩首詩,暗含有對堂妹的特別關係。一首詩是他寫給刁景純的,主題是回憶皇宮內的一株花。其中有下面的句子:厭從年少追新賞,閒對宮花識舊香。
那時他並沒坐對宮花,因為他並不是正置身皇宮之內。他說“厭從年少”的伴侶時,他顯然是描寫自己;而“花”照例是女人的象徵,“舊香”可能指一段的舊情。
這個暗指在另一首詩裡更為清楚。那是給杭州太守陳裹的。題目中說春歸太遲,誤了牡丹的開花時節(詩前敘言頗長)誠然不虛,他回到杭州時,牡丹的花季已過,可是暗示少女已嫁,今已生兒育女,則極明顯,並且在詠牡丹的一首詩裡也滑有理由用兩次求愛已遲那麼明顯的典故。為明白這兩個典故,要說明一下。在唐朝有一個少女杜秋娘,在十五歲時寫了下面一首詩: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空折枝”便表示誤了求愛時期。唐朝杜牧與杜秋娘同時,也寫出了下面的一首詩: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蕊,綠葉成陰子滿枝。自從杜牧寫了這首詩,“綠葉成陰子滿枝”就用來表示少女成了母親之意,更因為中文的“子”既代表“果子”,又代表“兒子”。
在蘇東坡那首詩裡,思想似乎並不連貫,並且特別用“金縷”、“成陰結子”、“空折枝”這些字眼兒。他的詩如下:羞歸應為負花期,已是成陰結子時,與物寡情憐我老,遣春無恨賴君詩,玉臺不見朝酣酒,金縷猶歌空折枝,從此年年定相見,欲師老圃問樊遲。這首詩給陳襄,或是賦牡丹,都不相宜,仔細一看,連與詩題都漠不相干,“成陰結子”與牡丹更無關係。他也沒有理由要太守陳襄“憐我老”。“從此年年定相見”是分別時的語句,並且用於歸見同僚,而且蘇東坡心中絕無心在陳太守鄰近安居務農的打算。倘若說這首詩確是寫給陳太守的,用綠葉成陰求愛已遲,必然是夠古怪的。誠然,在唐朝這類詩裡,中間兩聯裡字的詞性要同類相對,中間兩聯有時只做點綴之用,前後兩聯才真用以表達作者的情思;不過唐律之上品仍然全首有整體性的。蘇東坡寫的詩裡用幾行空洞無物的句子充數兒的壞詩,可少見得很。若從另一角度觀之,看做是他寫給堂妹的,則這首詩在主題和思想上便很完整了。第一行說此次歸來實感羞愧,因自己誤了花時,也可以說誤了堂妹的青春時期。第二行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