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背後圖謀不軌,因為有幾封信上有“無令上知此一帖”。皇帝對這些紛亂如麻的事早已厭惡,而今在這些信上的發現,真使皇帝對王安石第一次發了脾氣。王安石痛罵自己的兒子,不該揹著他胡亂攻擊呂惠卿。他兒子顯然不知道呂惠卿手中藏有這些信,並且握有他父親的把柄,深悔自己行動鹵莽。受父親斥責之後又心中憋氣,立刻病倒,不久背上生出了惡瘡。王安石一向信佛。他請和尚誦經,請醫生開藥,但均無法救兒子一命。兒子王秀之死,是老相國的一個嚴重的打擊。這位相國對政治與人生的虛幻,大徹大悟了,他感覺厭倦,呈請辭官歸隱。皇帝允許他在熙寧九年(一0七六)十月辭去職務,但仍保有若干最高爵位,王安石並非遭受罷黜。數年之後,有人在金陵附近的鄉間,看見他騎著驢,嘴裡喃喃自語,聽不清說些什麼。
第十章 兩兄弟
熙寧四年(一0七二)七月,蘇東坡攜眷離京往富有湖山之美的杭州上任。在隨後八九年內,他始終在杭州,青島附近的密州以及江蘇的蘇州為官,無不政績斐然。這一段期間,他作詩甚多,所寫的歌很美,或感傷,或詼諧,或憤怒。以天真快活的心情,幾乎赤子般的狂放不羈,將心中之所感,盡情歌唱出來。可是這樣憂慮憤怒的詩歌觸怒了權要,終於給他招惹了災禍。
他弟弟子由這時在陳州(淮陽)充任教授,淡泊自甘。陳州位於國都東南七八十里,正在蘇東坡治下的視察行程之中,他隨後幾年都常常利用機會到弟弟家盤桓小住,有時會住上七十幾天。蘇東坡的兒子已經十二歲,還有一個嬰兒,才一歲,但是他弟弟則兒女很多。沉默寡言的蘇子由,一聲不響只顧生兒育女——最後直到生了三個兒子,七個女兒,都是蘇東坡幫助婚配的。蘇東坡欣然接受弟弟的請求,與他們共度中秋後才走。子由很窮,住的房子又小又矮。東坡常常對弟弟的高大取笑,他寫了兩句:常時低頭誦經史,忽然欠伸屋打頭。他們的老朋友,那位退隱的國家元老張方平,也和他們在一個城裡住,大家常酒飯相聚。張方平飲酒甚豪,他的酒量是一百杯。據蘇東坡自己說,他自己的酒量則小得多,但是他說他並不以自己酒量小而戒酒。歐陽修也是海量,但是張方平卻勝過他,因為張方平開始喝酒時,他不向客人說他們要喝多少杯,而是多少天。蘇東坡說:“對你們海量的人我並不羨慕,我喝完一杯就醉,不是和你們一樣得其所哉嗎?”
那幾個月,兄弟二人和家人悠閒團聚,共度時光,兄弟二人常到柳湖去划船,或是在城郊漫步,談論政治、家事、前途。一天,二人正在討論國家情勢,子由向哥哥進了些忠言。蘇東坡的一個短處就是老向客人談論自己的心思,寫文章也是發揮自己的見解。當時不是什麼好年月,子由對哥哥太瞭解。後來,蘇東坡的監禁解除之後,子由把手捂住他的嘴,那是告訴他以後要三緘其口。
兄弟二人,氣質不同,形貌各異。子由高大,豐滿的圓臉,兩頰附近的松肉很多,而東坡則健壯結實,骨肉勻停。由他的畫像,我們不難判斷,他大概是五尺七八寸身高,臉大,顴骨高,前額高大,眼睛很長而閃閃發光,下巴端正,鬍鬚長而末端尖細。最能透露他特性的,就是他那敏感活動、強而有力的嘴唇。他的臉色紅潤,熱情洋溢,會由歡天喜地的表情一變而成抑鬱沉思的幻想狀。
蘇東坡對他弟弟說:“我知道我一向出言不慎。我一發現什麼事情不對,就像在飯菜裡找到個蒼蠅一樣,非要唾棄不可。”
弟弟說:“但是你要了解你說話的對方,有人你可以推心置腹,有的不可以。”
蘇東坡點頭說:“這就是我之所短。也許我生來就太相信人,不管我是跟誰說話,我都是暢所欲言。”
他告訴弟弟,他送出上神宗皇帝書之後,他真怕有生命之險。他有一個朋友,也為他擔心。那個朋友是晁端彥,正好去看他,晁端彥和他同科考中,正如今之同年畢業的同學一樣。
東坡說:“但是我告訴晁端彥說,我曾殿試高中,多少高官顯宦立刻把我看做朋友。皇帝已然接受我的忠言。我不坦誠進諫,捨我其誰?我告訴晁端彥,我真正怕的是會因此而被殺害。他一言不發,面色極其嚴肅。於是我又對他說:‘沒關係。
皇帝若想殺我,我死而無怨。但有一件,我不願一身就戮而使你拍手稱快。’我二人都大笑起來。”
子由說:“有一件事你知道嗎?你留意過沒有?一日空閒長似兩日。所以人若一生七十年都在空閒中過,他實際上等於活了一百四十年。這是求長壽最容易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