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聽到他這“有勞聖慮”四個字,便知道他仍不死心,還在暗暗勸諫自己要慎重考慮他的建議。隔了半盞茶的工夫,曹丕慢慢穩定了情緒,乾笑數聲,藉著其他事項把話題扯了開去。
半個時辰過後,御前朝議終於結束了。曹丕坐在御座龍床之上,目送著賈詡、曹真、曹休、夏侯尚、陳群等先後辭去,最後卻看到司馬懿仍是停坐在原席不動。
他微微皺了皺眉:“司馬愛卿朕已經說過了,朕會慎重考慮你的建議的”
司馬懿在席位上伏身下來,平靜而道:“微臣恭請陛下恕罪——此刻微臣所要啟奏的,並非征伐武備之事,而是經國文治之略。”
“哦?你且奏來聽一聽。”曹丕聽他這麼說,倒是有些好奇起來。
“微臣啟奏陛下,自朝廷頒佈實施‘九品中正舉士之制’以來,尚書檯屢奉恩詔徵辟察舉天下賢士,不料仍是應者寥寥——微臣很是揪心哪!如今大魏代漢而立,卻還不免‘野有遺賢’之譏,實乃微臣等的失察失職之過啊!”
“哼!這些所謂的‘名士高人’恃才孤傲,自絕於朕——他們既不奉詔應徵,就任由他們待在草野之間孤芳自賞一輩子吧!司馬愛卿您何必還為他們操這份苦心?”
“陛下,天下名士高人滯留鄉野不得其用,終是於國不利。陛下且當抑情順理,虛懷折節,屈己從人,廣開賢路才是!”
“可是可是,朕貴為一國之君,總不成像當年一方諸侯西伯姬昌那樣御駕親出訪賢渭濱吧?若是這樣做了,我大魏皇家威儀何存?朕朕也不好將他們都綁縛了來啊罷了,罷了,隨他們去吧!”
司馬懿一聽,心中暗想道:這曹丕終究還是顧念虛榮,貢高我慢,不肯屈駕折節訪賢於野啊!不過,他事先早已料到了這一層,在暗暗嗟嘆之餘,便依著先前想好的思路繼續奏道:“陛下若能屈駕折節求賢於野,本是最好。但眼下陛下忙於籌劃南征,無法親自出宮訪賢,這一點朝野上下亦是十分理解。其實,天下賢士所以窺測廟堂者,只是‘聽其詔,觀其行’一途而已。漢高祖初定關中,便與朝野父老‘約法三章’,便以易簡之道而獲士庶之心。陛下欲得天下賢士之心,就當效仿漢高祖之所為也!”
“朕究竟須當如何效仿漢高祖以易簡之道而獲天下賢士之心?司馬愛卿但講無妨!”
“這個請陛下先恕微臣肆言之過。以微臣冒昧之見:這些名士高人在草野之間與朝廷離心離德、徘徊觀望,多半是出於對當年先皇誅殺孔融一事心有餘悸。而今陛下順天應人開基建業,須當汲取前車之鑑,切實力行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舉措,方能納盡天下賢士之心!”
“唔那麼,如何才是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舉措?你且詳細奏來。”
“啟奏陛下,依微臣之見,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舉有三:一是修繕孔廟以正其位,二是榮顯孔氏以彰其寵,三是選賢取士以儒為本!”
曹丕微微點頭,道:“司馬愛卿所言甚是。那就有勞你下去後擬寫一道詔書文稿來,朕要用璽釋出天下。”
司馬懿面容一斂,緩緩從袍袖中取出一封帛書呈遞上來,鄭重說道:“這是微臣事先與王司空、陳令君共同構思擬寫的一道詔書文稿,恭請陛下審閱。”
曹丕似是吃了一驚,目光熠熠地看向了司馬懿,臉上流露出複雜之極的表情來。他欲言又止,沉吟片刻,俯下頭去翻開那帛書細細觀閱起來,只見上面寫道:
昔日仲尼資大聖之才、懷帝王之器,當衰周之末,無受命之運,在魯、衛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悽悽焉、遑遑焉,欲屈己以存道,貶身以救世。於時五公終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禮、修素王之事,因魯史而制《春秋》,就太師而正《雅頌》,俾千載之後,莫不親其文以述作,仰其聖以成謀。諮!可謂命世之大賢,億載之師表者也!今遭天下大亂,百祀墮壞,舊居之廟毀而不修、褒成之後絕而莫繼,闕里不聞講頌之聲,四時不睹蒸嘗之位,斯豈所謂崇禮報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議郎孔羨為宗聖侯,邑百戶,奉孔子祀。並令魯郡修起舊廟,置百戶吏卒以守衛之;又於其外廣建室舍以居四方前來求學之士。
讀罷之後,曹丕連連嗟嘆,再無二話,隨手提起硃筆就在帛書文稿右上角重重地批了一個“可”字。
擱下硃筆之後,曹丕又驀地抬起頭來,再一次直視著司馬懿,嘴角咧開一片深深的笑意:“司馬愛卿!似你這忠勤敏達、深沉篤實之才,當朝無人能及啊!這大魏內外的軍政萬機、四方庶務幾乎都被你替朕打理得粗細無遺、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