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牧野之中,不進不退,再無任何音訊傳來。
南方,延綿萬里的華朝錦繡山河隱沒在夜霧中,不曾落出任何一點柔美的面容。
葉沉淵站在無人可以企及的高度,手握無限風光,靜寂看了許久,最終承接住了一身的夜露秋涼。樓下駐守戰甲齊整的虎狼之師,另有一批誠心降服的北理臣民依然跪拜在地,等待新任君主的首肯,收留他們做子民。
蓋行遠看著密密麻麻或跪或立的人影,無聲長嘆。戰亂之下,能夠保全性命永遠是上上之策,對於改變了立場的北理民眾,他沒有資格批判一番。
葉沉淵在兩旁隨侍的簇擁下,走下樓來。
蓋行遠問道:“殿下權勢已經登頂,放眼這天下,再也沒有任何微末事物能阻擋殿下稱帝,殿下可是滿意了?”
塢堡雖未被攻下,然而整個內6大地上,也只剩下這座巨型堡壘遊離在華朝的管轄外。假以數年之後,待華朝休養完備,掀起第二次的攻擊狂潮,塢堡能否繼續保持不倒的地位,實在是個未知的問題。
葉沉淵踩著眾多的屍骸走到今晚這座高樓,細細算來,竟然歷時十一年之久。他不答蓋行遠的質問,因為心底的感覺已經告訴了他,他從未滿意過。葉沉淵這個名字需要走到的帝王路,他已經走到了最後。但是更多的夜裡,當他睡在冰冷黑暗的寢宮床上,他感受到了切膚的冷,比青龍鎮葉府裡的冰水地棺,更讓他寒涼上幾分。
他早已明白,缺少謝開言的陪伴,他只能留在寒冷的深宮裡,像是浮沉在永遠不見天日的淵水中。
所以,他只能孤身一人朝前走,登上極勢高樓,獨握秋風夜露。
這是他必須承擔的,他已經明白。
可是在今晚,似乎有一個非敵非友的對手也看懂了他。
蓋行遠再說道:“七年前我南翎國破,再加上今日北理幾近亡國,謝姑娘都湊巧見不到這些慘淡景象,我想背後大概也有殿下的推動之力,將她隔絕在遠地,不至於讓她當面傷心。殿下既然存了寬厚心思,為什麼不將這種心思發揚下去,罷兵休戰,讓天下廣大子民也嘗一嘗殿下的福澤?”
葉沉淵轉身說道:“你這是在求和麼?”
蓋行遠抱拳說道:“不,我只是僭越了本職,首先向殿下提出議和一事。”他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言行舉止不違背將風,與北理其餘將領相比,更易入葉沉淵的法眼。
深夜,葉沉淵坐在謝開言曾居住的院舍裡,開始考慮蓋行遠的提議,封少卿、丁武陪侍一旁。
木桌上攤開一副北理全景地圖,標註清楚了山川地形及土質礦藏。葉沉淵看著塢堡那處標示,變態不說話。隨後進來一名高階將領,遞上錢糧主簿趙元寶的議事奏摺,躬身退向門外候命。
葉沉淵將奏摺丟到封少卿手邊,封少卿依照往日習慣,拾起奏摺讀過一遍,稟告道:“趙大人三度進言,說是軍資緊張,再也籌備不出殿下需要的口糧。”
站得紋絲不動的丁武嗤道:“那趙大肚子一向是個小氣鬼,殿下還沒開始打仗,他就嚷著沒錢糧了。”
封少卿偷偷看了下葉沉淵的眼色,只是探查到一片漠然。他想了想,試著說道:“話也不能這樣說,殿下早就知道開戰以來,我朝所耗費的錢糧巨大,僅是開銷七十萬兵卒的口糧,一月下來,就要七百萬貫錢。再加上戰衣、馬工、兵器、海運等,即使拿上趙大人湊齊的軍資,我們也難以熬過這個月。何況本月過後,北理就進入寒冷的冬伏期,塢堡牆壁變得更加冷硬,到時連火炮都打不破。外圍的烏爾特族擅長驅馬攻城,此次也是無功而返,被迫退了兵。這種種軍情表明,殿下此刻不宜再強攻塢堡,留得他們喘息一口氣,也是讓我朝士兵休整一陣。”
丁武撞了撞封少卿的肩膀,險些將封少卿撞倒。“封將軍當然說得輕鬆,據我打探的訊息,封將軍與左大人約賭,已經贏了左大人三年俸祿。封將軍賺得軍功錢銀,可憐左大人還留在醫舍裡,眼巴巴地問,殿下打贏了嗎?封將軍可還好?要我看,封將軍完全是出自私心勸殿下罷兵。”
封少卿咬牙低聲道:“丁武你不說話會憋死麼。”
丁武嘿嘿一笑,閉上了嘴巴。
葉沉淵看清了北理地質和蘊藏,收起地圖,冷淡道:“都退下。”
封少卿和丁武施禮後退出屋舍,並將外面的大門帶上。寢居里燃著一盞孤燈,映著石炕、木椅、箱籠斑駁的影子,葉沉淵環顧四壁,不由得想,當初的謝開言是不是也坐在這張椅子上,安靜對著一地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