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稍稍側頭,去看那腳邊悽悽迷迷的小草,道:“往日我不識你性別一直誤認為你是女兒身”世家子弟的教養不容她說出言後之意,即是,我不曾防你,只當你是手足與姐妹,自然舉止隨性。如今再見,男女終有別,怎能像幼時一樣天真無邪,任由你追在馬後,抱住我嬉戲。
更要命的是,她記起了夏日時節,阿照將她剝光,丟到碧池清洗的往事。
想到這層,耳廓上的胭脂紅又深了幾分。
謝照交合雙袖,安靜站著,墨眉上攏著一層淡月光華。“你生性防備,不喜人碰觸,謝飛叔叔特意命我扮作女童隨侍你,這才能近得你身。我九歲入謝族,照料生重病的你,一晃過了八年。這八年來,我替你穿衣、梳髮、研墨、清洗,可曾有過一絲逾越之舉?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天地,我的一切。我寧願你把我當成丫鬟那樣指使著,也不願你如此生分地站著。”
他的語聲不緩不急,散落在清幽箜篌絃樂中,如金石敲擊,發生震人心魄的脆響。他並沒有說假,謝開言記得往事——那些細碎如星子般的點滴,總是閃耀在記憶深處。
幼時的她不堪課業重責,一病不起,望著窗外流連花叢的蝴蝶和蜜蜂,怎麼也不肯喝藥。謝飛叔叔陪在身邊,逗她說話,她轉過灰沉沉的眼睛,了無生趣地回視著他。
謝飛叔叔一怔,拍著她的頭頂嘆息:“我送你一件禮物,你快點好起來。”
有一天,她擁被坐在榻上,茫然看著外面的璀璨春景。青紗窗簷下飛來一隻金絲雀,盤旋兩圈,唱著很好聽的歌。“凌霄花兒開一片,遠遠望去黃燦燦。”細聲細氣的聲音夾雜著鳥兒的鳴叫,引得九歲的她瞪大眼睛。
小鳥原來是會說人話的
她想著,沒預料到又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金絲雀撲稜著翅膀飛到大青樹後,背幅的亮光極為絢麗。過了片刻,一個淡黃衣衫青絛腰帶的小姑娘走了出來,抿著玫瑰色的嘴唇,笑眯眯地看著她。
謝開言扒在窗臺問:“你是誰?”眼睛緊緊瞅著樹後,發現那隻金絲雀就這樣消失了。
小姑娘笑起來兩眼彎彎,像是注入了一股清泉,怎麼看怎麼明潤。“我叫阿照,看到你太孤單了,脫下羽衣來陪你玩。”
“那你還走嗎?”
阿照鼓鼓嘴,斜飛著眼睛,似乎在考慮這個問題。“到了晚上,我就要變成小鳥飛走”
“騙人!你明明是個小孩,和我一樣!”
阿照笑眯眯地說:“你看好了唷。我可以變回去的。”說著,她展開衣衫,效仿小鳥撲扇翅膀的樣子,兩三步跳到樹後。
謝開言緊張地看著。
奇蹟真的發生了。
那隻羽毛絢麗的金絲雀又飛到窗臺前,邁著粉紅的小爪子,低頭啄稗子吃。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金絲雀呼啦一下飛走,急得她快哭了起來。
阿照再次從樹後轉了出來,微笑著看她。
謝開言招手:“你來,唱歌給我聽。”
阿照站在窗臺前,唱著歌曲:“野菅草啊開百花,白色茅草捆住它。”
“這是什麼歌?真好聽。”即便是有點傷感。
“《詩經》裡面的,你要學嗎?我教你。”
從此,淡黃羽衫的阿照留在她身邊,陪伴著她,服侍著她,每日做著她的影子。過慣枯燥日子的她也寧願相信阿照就是由金絲雀變成的。因為在孩童的心裡,他們願意接受神奇的故事。
阿照長得乾淨靈秀,肌膚吹彈可破,似乎會做一切事情。
謝開言不懂穿衣,阿照清晨佇立在床幃間,將迷迷糊糊的她拎起來,手把手幫她穿上窄衫、褻褲、外衣、長裙,抽取絲絛做腰帶,替她繫上一個漂亮的雙勝結。
謝開言不懂梳頭,阿照站在窗前,為她梳理好每一根髮絲,將她打扮得如同春花一般俏麗,然後目送她走向烏衣臺,去完成早禮儀式。
謝開言不喜歡碰觸,阿照總是洗淨了手,為她薰香研墨,為她偷背詩書,一點點接近她,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影子。每逢碰到謝飛叔叔檢查課業時,阿照比她更緊張,只要她答不出來,阿照也會撲通跪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謝飛叔叔。
終於,她被謝飛叔叔責罰了,關在祠堂裡,沒有飯吃。
“阿照,阿照,你在哪裡?”晚風透涼,影子斑駁著月色。她餓得有氣無力。
“我在這裡,謝一。”一條瘦弱的繩子拴著一道瘦弱的身子,阿照從高高的天窗上放下自己,摔得鼻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