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汗邊嘟嘟按喇叭,一個勁回頭問青荷:“少爺,你也是學生,能不能問問咱們什麼時候可以過去?師座還等著呢。”
莫青荷扒著汽車窗戶,看著亂哄哄的遊行隊伍和沿著車窗飄灑下來的傳單,第一次沒有被他們的熱血所感染,反倒像個大人物一樣充滿了對這幫青年稚嫩行徑的不認同,往後一躺,無可奈何道:“等一會兒來了巡警就更走不動了,退回去繞遠路吧。”
然而話音剛落,後面不遠處的小衚衕裡冒出一大批舉著小旗的愛國學生,把退路堵得嚴嚴實實,林肯轎車的外殼反射著明晃晃的陽光,成了一隻毫無用處的鐵皮烏龜。
莫青荷與汽車伕面面相覷,都嘆了一口氣。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學生越聚越多,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
馬路被堵了個結實,窗玻璃上貼滿了紅紅藍藍的宣傳單,這幫學生倒也別出心裁,用床單縫起來當做橫幅,用竹竿挑著,寫著一串串墨汁淋漓的大字,宣傳口號和滾滾熱氣撲面而來,一浪高過一浪:“保衛華北!保衛平津!”
莫青荷被滿街亂竄的學生吵得發煩,想到剛才學生宿舍無人的景象和李沫生說起的遊行,不由敲著腦袋大罵自己愚蠢。在原地又等了一個多鐘頭,他反倒平靜下來了,從書包裡掏出李沫生給的經濟學書籍,開啟放在膝上,一頁頁的翻。
翻一會兒,感覺內容晦澀難懂,就抬頭看一看遊行隊伍,發一會兒呆,接著低頭繼續讀書。
他忽然覺得好笑,心想若放在半年之前,若自己有機會跟這些北平學生穿一樣的學生裝,走在同一條隊伍裡,他一定會激動的透不過氣,然而現在,他在刀刃上走過一回,經歷了種種生死存亡與民族大義的抉擇後,這種狂熱而短暫的激情已經完全不能撼動他了。
這彷彿是他與沈培楠為國家前途數次爭吵中學會的東西,有些人命好,可以光榮的為民族吶喊助威,有些人則必須隱忍,一邊保全自身,一邊在暗中積蓄力量,等待最致命的一擊。
他與沈培楠雖說處於不同的黨派,對這一點卻都貫徹不誤。
莫青荷撣了撣布衫上的灰塵,掏出一隻自來水筆,將書裡不懂的名詞抄寫在本子上,等著回去問沈培楠。
下午的太陽把林肯轎車烘得能烤熟柿子,汽車伕熱得滿頭大汗,回頭又問莫青荷:“少爺,快趕不上了,怎麼辦?”
莫青荷不愛聽他嘮叨,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很安閒的翹著二郎腿,道:“等。”
話音剛落,馬路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尖叫,接著學生隊伍彷彿受了驚擾,亂哄哄的四下奔逃,莫青荷朝車窗外張望,原來身穿黑制服的巡警隊到了。
這一下局勢更加混亂,學生們充滿勇氣,個個寧死不屈,沒頭蒼蠅似的撞了一陣,又跟隨各自領袖,結成方陣與持槍的警察對峙。
一位看起來級別比較高的巡警吹著哨子從車邊走過,莫青荷搖下車窗,從沈培楠的雪茄箱裡抽出一支上好的古巴雪茄遞給他,拿腔拿調的翹著蘭花指,媚態十足地探出頭搭腔:“勞駕這位爺們,我是沈師長的朋友,北平巡警署的戴署長常來我們家打牌,現在師座有事趕著用汽車,有沒有辦法讓我們立刻趕回去?”
四九城內稍微關注時事的人都知道沈培楠,也知道他寵著名伶莫青荷,這人被攔下來,先是吃了一驚,但看見莫青荷那副兔兒爺的做派,立刻猜到了他是誰,立即點頭哈腰的獻殷勤。
不多時,竟然真的抽調來數十名黑衣巡警,齊整整的在車前兩排列隊,一路鳴槍開道,莫青荷坐在汽車裡,嘆道若是師兄知道自己學得如此官僚做派,不知會不會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汽車趕回周公館時天已經擦黑,趕來迎接的老劉看見莫青荷,急的直拍大腿,說師座半個鐘頭前已經調了幾輛軍用吉普去了前門車站。莫青荷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當機立斷的吩咐汽車伕在門口等候,拉著老劉衝進洋樓,把幾件體面衣裳和隨身用品收拾出兩隻皮箱,又飛似的衝回汽車,一路按著喇叭,朝前門火車站疾馳而去。
42、
華燈初上;前門車站前的小廣場上到處是紛亂的腳;身著長袍的人們提著皮箱;眼神木然的等待火車進站的汽笛聲。
說起這座火車站的歷史;恐怕比莫青荷的年紀還要大出十歲;十多年前這裡曾是老北京最繁華的商賈中心,一座座茶館,藥鋪,煙鋪,戲園,洋行和飯館鱗次櫛比;家家掛著黧黑而油膩的大匾;門口的老槐樹,小衚衕兒;紅燈籠,小姐太太們乘坐黃包車來來去去,大煙鬼坐在路邊乞討,車鈴和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