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要保重金軀玉體,來日前途自當不可限量。”
我囁嚅著應了,微微扭頭,雪花漫天,只見二哥站在廳外門旁,神色無盡蒼涼。
第二十四章 恍兮惚兮
那是一塊通透光澤的湖水綠碧璽瓜形佩,瓜身凸雕出層層翠葉和亭亭枝蔓。玉佩頂部有穿孔,繫著一條明黃絲線,絲線上部又有鳥形翡翠結珠,結珠上下各有一組米珠。
那大人宣旨完畢就由父親請著吃茶,我站起身,捧著那塊玉佩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那大人用茶蓋輕輕颳著浮在水上的茶葉,看似不經意道:“聽說府上還有一位身帶吉兆的孩子,不妨也叫出來讓咱家見識見識。”父親一旁笑著說:“哪裡還有別人?也是她了。”
“果真如此?”那大人笑著一手晃悠畫了個蘭花指道:“坊間傳說小姐有塊胎記,極似火焰,渾然天成,正是東秦的好兆頭。不是咱家奉承你,生下這麼一個金尊玉貴的孩子,又知書達理又吉兆天成,你這小老兒也太好命了。”父親又是笑又是命人準備宴席,我看著他們二人眉開眼笑的樣子實在難受,便藉故找個由頭退了出來。
一出門便朝兩邊看去,二哥早沒了蹤影。我心裡暗自喟嘆,本來就愁腸百結顧忌重重,現在又出來個皇帝,莫名其妙的橫插一槓,更是讓我與他罅隙暗生了。
我無精打采往回走,不許旁人跟著,也沒理會風大雪急。心裡虛虛渺渺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走了半截子路,才發現一點雪花也沒往身上飄。這可奇了,我詫異的抬頭,一張熟悉的臉龐引入眼簾。
二哥雙唇緊抿,面無表情。他原本氣質就極似堅玉,現在好似又凝結了千年寒霜,讓我只覺心中寒涼不容喘息。印象中他永遠只會用一雙深邃眼睛看人,我也千百次的在心裡祈望這雙眼睛能多看我幾眼,可是今天,他只看著前方的路,連正眼也不瞧我。
越走越覺得步子艱澀,我頓住腳步,忍住喉頭哽咽道:“我想自己走一走。”他回的到快,就是語氣裡透著冷冽:“走總歸是要走的,但不是今日。你若是凍病了,這罪過誰來揹著?宮裡要是怪罪下來,闔府誰受得起?”我聽著他綿裡藏針的話,只覺心頭一股熱辣辣的氣浪湧上喉頭,說話便帶了哭腔:“別說凍病了,就算凍死了也是我自己扛著,絕不連帶著別人一寸指甲!”
他聽見我聲音不對,又放緩了聲調道:“說是不連帶著別人,怎麼出來還犟著不讓丫頭們跟著?你以為在冰水裡打過滾,以後就再也不怕風霜了嗎?眼見快十六了,出了閣也這麼任性胡鬧著?”
我聽他說,便知道他聽完宣昭必定是藏在了某個隱蔽處,直等到我出來橫衝直撞,才又跟了來。明白他這番話是掏心窩子的關心,但最後聽到“出閣”兩字,也不知道觸動了那根神經,再沒忍住,當下便委屈的抽噎起來。
這一傷心哽咽收不住口,二哥手足無措,想勸慰又無從說起,急的在我身邊打轉,又防我沾上雨雪,舉著傘繞來繞去。我索性狠狠的哭了一會子,直到氣息慢慢平和,才抽出絲帕拭淚。
二哥見我不哭了,嘆息道:“不過是白說說罷了,也值得你這麼哭。”我本來吹了風身上就有些不舒服,剛才那麼一哭更是難受,只默默不說話。二哥又說:“你收好了那塊玉佩,可是皇上賜給你的,別迷迷糊糊弄丟了。”我聽不得這句,一把拽出那玉佩的穗子,舉手就朝遠處扔了出去。
“管他是什麼寶貝東西,砸碎了算完!”我賭氣扔出去,二哥攔阻不及,轉頭對我怒目而視道:“你瘋了!天家賜的東西是能隨意糟踐譭棄的嗎?還說你懂事,怎麼這麼糊塗!”我一時氣極,也對他歇斯底里吼道:“我不想為這麼個死物弄得從今往後你我形同路人,我是為了誰任性糊塗,你明白不明白?”
我淚眼迷濛直瞪著他,心下一片混亂撩雜。風呼嘯未停,雪卻下得更大了,四周寂寂無聲,只聽見那綿綿密密的鵝毛大雪落在地上的沙沙聲。傘柄掩住了他半邊臉,讓我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
他轉臉過去,須臾再轉過來,那目光落在我身上已是清冷寡淡。果不其然,他淡淡道:“你我至親兄妹,血脈相連,永世不會形同路人。我自當待你極好,以盡兄長之誼。”我心中一涼,眼淚又止不住滾落下來。張口想說什麼,卻堪堪一個字兒也反駁不了。
“你拿著,我去找玉佩。”他將傘柄塞進我手裡,我猶自想掙扎,破釜沉舟般順勢緊緊握住他的手。他並未抬眼看我,只是用一種決絕的姿態,從我手裡抽出手去。我看著他蹲在那雪窩子裡四處尋找那塊御賜的玉佩,任憑雪花將他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