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自然開心,孟景春暗自摸摸袖袋裡裝的錢袋子,只可憐了孔方兄。
她摸摸鼻子,便領著那四人往酒肆去。
席間那四人喝得開心,與孟景春說了許多家鄉的事情,又講自她高中了探花後,書院裡新進的後生就越發多了,連夫子都神氣起來。
又說她既然已做了京官,必定是前途無量云云,日後定不要忘了幫襯。
孟景春強打著精神,已很是疲乏,卻還得應付這場面上的同窗情誼。
從前在書院,她想少一些麻煩,大多時候都是避著旁人。因此孟景春對書院同窗並沒有太深厚的感情。若非母親一定要她去,她是不願和那些人溷在一塊兒唸書的。
可她是出了名的逆來順受,長得瘦瘦小小,免不得受人欺負。母親過世後她便拼了命一門心思地想要考出來,這樣便有理由回京城了。她對京城的記憶已是很單薄,許多事都已隨著這十多年的漫長時光漸漸消失殆盡。十一年前,她趴在竹床上翻父親的診病札子,許多字還識不得。母親那時身子不好,坐在一旁看著她,卻仍是神態優雅,不急不忙地將碗裡的藥喝得乾乾淨淨。
她悶頭灌了自己一杯酒,也未留意身邊四人在熱鬧地討論什麼。
末了,孟景春問他四人為何到京城來,他四人這才說是到京城來投師做學問的。孟景春應了一聲,看時候不早,便起身與堂內小二結賬。
她結完賬,剛想開口說先行一步,改日再聚。一位同窗卻說:“今日尚不夠盡興,孟賢弟與我們許久不見,不如秉燭夜談,聊個痛快!”
孟景春暗暗蹙了眉,琢磨了半晌,拒絕的話已是到了嘴邊:“我明日一早便得去衙門,恐怕不能奉陪。”
那沒腦子的卻說:“孟兄實在不夠意思,這是做了京官,便擺出姿態來不願與我等來往了?”
縱然孟景春伶牙俐齒,現下卻疲乏得實在沒有精力與之辯駁。
那四人堅持說要回孟景春官舍,還說給她帶了些家鄉的土產要替她拿過去。走時,還順道從酒肆拿了一罈子酒和些許吃食。
孟景春實在無法,便由得他們去。
一群人在屋裡鋪了席子,坐在地上吃吃喝喝很是開心,孟景春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著,覺得頭痛得很。
不知不覺已是夜深,那四人喝得東倒西歪,屋子裡滿是酒氣。
孟景春自杯盤狼藉的席子上起身,腦子裡嗡嗡嗡地直響。再看一眼屋內,實在沒法睡覺,連席子都給鋪地上了,床上只剩個床板子。何況這幫人打鼾磨牙說夢話,教人如何睡?
她心一橫,從櫃子裡拖了條毯子出來,便悄悄出了門。今夜天不好,讓人覺著氣悶。孟景春深深吸了口氣,走到沈英門口,猶豫了半天,伸手敲了門。
一下,兩下,三下,她聲音略啞地喚了一聲:“相爺”
等了會兒,卻沒人來開門。孟景春依然傻站著,卻也不再敲門了。她想沈英應是睡了,那就算了罷。
然就在她打算回去時,屋內的燈卻忽然亮了。
她抬眼一瞧,沈英已是開了門,著一身中單,神情慵散。
孟景春不知所措地低了頭,裹著毯子道:“擾著相爺休息了下官實在”
沈英聲音中帶著倦意:“何事?”
孟景春聲音很低:“今日來了家鄉的幾位同窗,已是喝醉了睡在隔壁,下官實在沒地方睡覺便想著是否能在相爺這裡打個地鋪”
沈英倦極,已近子時,夜風裡竟有涼意。沈英見她可憐兮兮地裹著個毯子站在外頭,心中竟覺不忍。本還想著多問幾句,卻只說了一句:“進來罷。”
孟景春這才鬆一口氣,看了眼書房道:“相爺去睡罷,下官去書房睡了。”
沈英畢竟長居此地十多年,即便是與孟景春那兒同樣的屋子,裡頭卻打理得要比孟景春那屋舒服得多。孟景春上回來借東西的時候,看到相爺這裡如此舒適,還琢磨著等哪一日有餘錢了,也要將自己的屋子打理得舒適宜居,而不是回家倒頭只有一張硬邦邦的床。
書房雖然小,但地板上鋪著藺草蓆,軟墊與矮桌擺在正中,厚厚的書堆滿了架子,壁龕裡放了花兒,佈置得很雅。
而孟景春那房子裡,書房至今都是閒置的,只有張笨重老舊的木頭桌子。
對比方能顯出差別,但孟景春此時卻也沒有什麼心思去想這些,脫了鞋子便拖著疲憊的身體直接進去睡了。
她卷著毯子在藺草蓆上躺下來,耳根終於清淨,便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