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迦終是不忍細看,轉頭藉著八方燭臺上紅燭之光,細細打量起這個他極少進入的房間。牆上掛的都是謝流嵐親手繪製的詩畫,筆意輾轉,字跡清秀,如果不是現在這樣一個身份,他怕是採菊東籬下的文人雅士。
可是,一分不容於天地的愛限制住了他,鬱郁終生。
這個男子,他忌他防他,甚至隱隱的恨他,卻無法不可憐他。
驀然,房外傳來了王府家人驚喜的聲音:“郡主回來了!”
郡主?指的大概就是父皇和那個擁有夜氏最高權力的女子所生的女兒吧。
他隱隱的記得在三年之前見過她,直到現在他依然對那日的情景記憶猶新,可是不知為何,卻獨獨記不清她的容貌。
三年前。
那時,他還是黎國的太子,只有十五歲,剛剛行完了加冠之禮。
那年也是正值七月間,因天氣熱,午後一絲風也沒有,坐在位於御花園的太學中,透過朦朧的茜紗窗,他遠遠的還可以看見,乾涁宮重簷盝頂的金黃色的琉璃瓦反射了日頭,亮得刺目。
芬芳正好的時節,花濃柳綠,御花園內青翠的松、柏、竹間點綴著山石,奇石羅布,百年古柏藤蘿,將園中點綴得佳木蔥蘢。
隱隱約約那蟬聲又響起來,但是,不知為何,羅迦卻仍舊覺得這偌大的皇城中唯獨的少了些人氣,沉寂地讓人心驚。
驀然,水晶的珠簾被粗暴翻起,隨侍的宮人何淺不顧太傅在場,匆匆的跑了進來,跪在了他的面前。
“殿下,殿下剛剛傳來訊息,說皇上病危了。”
傅太傅聽到這個訊息,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微微的嘆了一口氣,蒼老深邃的目光中不辨悲喜,那眼中的涵義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曾明白。
皇宮內重重疊疊的宮脊飛簷,壓角的一排排蹲獸,似乎都蒙上一層凝重。他穿過重重的御階御道,心隨著腳步突突跳得極為不安,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在全身蔓延開來。
看著他匆匆的步伐,宮人早早推開了乾涁宮那兩扇沉重硃紅的木門。
他踏進了內殿時,帝榻的邊,是對黎帝來得突然的病勢束手無策的御醫,見到他都紛紛的閃到了一旁。
毫無意外的,他看到了攝政王謝流嵐站在黎帝錦甌的床前。
緋色的金繡蟒袍,陽光透過糊著蟬翼紗的窗子,在火色流泉一般的官袍上流淌,帶著悽絕的味道。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一雙顏色有點黯淡的眼瞳,正痛楚而又幽深地望著他的父皇。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一向如水優雅的男子失去了一貫的平和鎮靜。
第一次的時候,他才十歲,那日按例來給父皇請安。
乾涁宮內,他的父皇站在御案之後,修長的手指執著狼毫,在雲紋宣紙上憀然展墨。像往常一樣,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他看起來很正常,根本看不出來私下宮人偷偷細語之時所說的瘋狂。
案上,青花纏枝香爐中淡淡細霧飄出,空氣中迷漫著馥郁的龍涎香氣。
他的父皇黎國的君王,眉眼低低的斂著,極美的面容,卻空洞得彷彿失去了魂魄。
寫著,畫著,偶爾還會同隨侍的年邁得好似枯枝一樣的宮人何冬交代些什麼。
可是他就是,無視於自己唯一兒子的存在。
龍涎香氣那樣的濃郁,彷彿蒸透了他的心,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住這種忽視,大聲的哭鬧了起來,可是他的父皇依舊無動於衷,只是轉身看著窗外盛開的菊花,彷彿在他的眼中,沒有什麼比菊花更加重要的東西。
然後,他大聲的哭喊著:
“瘋子,瘋子!!!”
剛好進入乾涁宮的謝流嵐,衝到他的面前,狠狠的揮下了一記耳光。
他清楚的記得那時,謝流嵐一貫溫文的面上,額角的青筋突突的跳著,怒火好似宮闕萬間重重黑影,在一片讓人窒息的痛楚中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那無邊無際的,讓他呼吸不得。
而後,他身旁隨侍的宮人,保姆全部被杖死。
他知道,如果他不是太子,不是黎帝錦甌唯一的兒子,早已經不會活在人世。
而現在的謝流嵐,失措的像個孩子,好久才彷彿感覺到他的到來,微微的勾起唇角,挑起了歲月流轉的細細紋路,勉強的笑著:
“殿下,來,看看你的父皇。”
不知為何,看到謝流嵐露出的脆弱神情,他心中反而鎮靜了下來。
“陛下,羅迦來看您來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