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這是您的兒子。”
謝流嵐的口吻,像是哄勸一個稚齡的幼兒,溫柔得讓他幾近側目,但終究還是忍住,十五歲的他已經早早的知道,什麼是隱忍。
床上躺著的早已失去了靈魂的穿著明黃紋龍袍服的男子,在生命彌留垂危之際,彷彿聽見了謝流嵐的呼喚,掙扎著睜開了雙眼。
那是第一次他感覺自己被凝視著,十五年以來他的身影第一次明明確確的映進了父皇的眸中。
他這時方才覺得父皇的眼,竟是如此的美麗,好似上無暇幽亮的墨玉,又好似夜空的天色,閃耀著星光的神采。
透過這眼,他彷彿看見了這名長年瘋狂的男子,意氣飛揚的往昔崢嶸。
然後,清晰的感覺到謝流嵐握著他的手在不住的顫抖,這種抖動幾乎讓他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迴光返照。
他們都清楚的意識到。
嘴唇蠕動著,黎帝錦甌朝著他第一次發出聲音,呼喚的卻是另外一個名字:
“熔夜熔”
他的心裡無端一痛,他知道,知道自己的父皇叫的是誰。
那個他悖天逆倫,和他有著血脈相連的女子生下的女兒,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陛下,臣已經叫人去接她了,您再等等”
說到這裡,謝流嵐的聲音已經哽咽。
“流嵐,朕死後,送她去幽州吧,那裡是夜宴長大的地方,夜宴一生有過的最快樂的時光大概就是在那裡。”
他的父皇面色蒼白如冰,從骨髓中透出一股沉重的疲憊,說話間的底氣總是無法提上來,虛弱的好像隨時都會離去,只是那燦若寒星的眼,流轉間散發的異彩的光芒,讓他想到了只會在夜空中盛放的華麗煙火,極美卻也只會出現在生命的終結。
這種認知,好似利刃般刺入了他的心,無論怎樣面前的男子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即使這雙眼中從來沒有過他。
“是,陛下您放心,臣一定”
不同於撲到在帝榻前的謝流嵐,他的神情始終是維持著憂傷的淡漠。
他的父皇始終沒有提到他,原來他的心中始終沒有他,連臨死前呼喚的都只是另一個女子的名字。
於是,在莫名的心疼和妒忌裡,他看著和他同齡卻從未見面少女,他的妹妹,走進了乾涁宮。
青色的儒裙拖曳在烏磚的地面上,那樣的少女,有著宮中女子慣有的寂靜,看不出有任何的特別。
與生命做著最後掙扎的父皇,看到她的身影,蒼白的薄薄的唇,勾勒了起來,露出了一個極美也極溫柔的笑容,彷彿歸巢的倦鳥看到剛剛孵出的稚鳥一般的溫柔。
那勉強抬起的修長手指,緊緊抓住了她的瑩白皓腕。
“夜熔我可憐的女兒”
眉峰微蹙著,勉力張開的眼上,那瞬間光華肆溢的瞳孔彷彿將死的蝶,猶自在僵冷的枝頭掙扎著一顫一顫地閃爍著。
然後,那是蒼白消瘦得只看見血脈在薄薄的面板下若隱若現的手,垂落在床畔。
偌大的乾涁宮的空氣中還漂浮著若有若無的湯藥之氣,陽光從碧羅紗窗透射進來,照著滿室悲泣下跪的身影。
可是暗香浮動,嫋嫋繞繞之中,他卻無法再看得真切,只能在一旁呆呆的看著,始終不敢相信,他的父皇就此失去了生命。
謝流嵐把自己的面容,埋在了那已經流逝了生命的掌心,不住的顫抖著,彷彿身心被撕裂了一個巨大的傷口,那大滴大滴湧出的透明液體,不斷的從錦甌的手指間逸出,沾溼了明黃的緞褥,也洩露了他此刻的脆弱無助。
他看著那名纖弱的少女,她卻彷彿無視於他的存在,彷彿剛剛逝去的他的父皇,不看他,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那少女輕輕把十指攏進寬大的衣袖中,安靜地來到顫抖嗚咽的謝流嵐的身側,低低的淡漠開口:
“父親,請您節哀,陛下已經歸天了。”
即使在父皇生命中止的時刻,離他最近的依然不是他,可以肆無忌憚表露悲傷的仍舊不是他,可是那時的他,不知為何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心安。
而那個少女,用那種安靜得幾乎靜謐得姿態,安慰著似乎傷心到了極至的謝流嵐,彷彿也用那種靜謐安慰著不知該如何宣洩悲傷的他。
那個失去了生命的男子,畢竟是他的父皇,畢竟他們血脈相連
驀然,一隻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的手,搭在他的肩頭,那冰冷得沒有一絲暖意的冷,直直的從接觸處蔓延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