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卻已令正在勾繪的線條稍稍偏粗了一點點。
停毫悵望著那幾不可察的一抹敗筆,他心頭百味翻湧:當年,他為了照護孃親而堅決不願進京赴考,乃至被父親方季森逐入柴房,自此沉溺煙花買醉自廢,也因而結識了楊柳風。
彼時,方季森還未曾攀附上妍妃一黨,不過是個小小籤判,又身出寒門,於江南富貴之鄉中自然是處處掣肘,而方瑾在這一群迷離風塵的公子哥兒中,亦是倍受輕辱,只不過他頹靡迍蹶自輕自賤,只求一醉,並不在意旁人言色。
當時的楊柳風已在江南一帶頗有人望,才情姿容固然一流,又受著寧王劉珩的殊寵,雖不見得紅極一時,但仰慕追捧的才子名士亦如雲集,短短數次邂逅,她非但沒有輕忽怠慢鬱郁不得志的方瑾,反倒屢屢暗中苦心周全迴護。
那一年方瑾生辰,母親正病著,而方季森忙於仕途鑽營,根本就不屑理會於他,狹小的柴房中只有彤墨寂寥相對。正自黯然,忽然有下人傳話說鬱懷鄉楊柳風姑娘遣人來送禮賀壽。
訝然相迎,奉到方瑾手中的竟是一隻繪製精美的燕子紙鳶,略加思索他已明瞭其意。
是夜,久久不能入眠,他遂起身揮毫,在風箏背面題下一首七絕:莫道區軀似紙薄,不甘自棄付蹉跎;春風贈我三分暖,敢赴青雲繪玉帛'1'。
書罷,仍覺意猶未盡,遂撕落青襟抄錄此詩,差了彤墨夤夜送去鬱懷鄉,以明其志。
可惜當時因楊柳風正侍宴於劉珩,因此並未能直付她手,而是轉交給了蕊兒。
之後,方瑾便潛心求學,又因方季森趨附妍妃一黨後屢次升遷,再相見時,已逾年餘,楊柳風對此始終不置一辭,忌憚寧王勢重,又沒有機會直言相問,因而他便一直以為她並不曾看見那首題詩,不想今日她舊事重提,隱然似有相譏之意。
沉默半晌,方瑾才自嘲地一笑道:“岸然宣於口而市儈藏於心,瑾不光是祿蠹,還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楊柳風羽睫微垂,並不接話,卻低聲道:“請恕風兒莽撞相問:未知令堂安好與否?”
方瑾放下筆,負手仰面,闔眸深吸一口氣,良久,才語聲倦然地道:“好,子承厚祿夫致仕,想說不好也難。”
“人生在世,得亦是失,失亦是得,進退取捨全因時勢,既然已經選定路途,無論是非悲喜,都應義無返顧,又何必因世俗褒貶而自困自苦?”楊柳風語聲輕幽溫然耳畔。
方瑾驟然啟眸相望,只見春水盈盈淺笑微微,恍惚間,彷彿時光倒流,又回到了當年那花樓初見的一刻,颯颯秋風亦噙滿融融春意。
半晌,他才幽幽地道:“選定的路就一定要走下去麼?若是當初所選皆因迫於無奈,如今時移勢改,又何必自甘淤泥執著苦果?”
楊柳風微微一怔,垂眸看向滿卷荷影,笑了笑,緩緩地道:“自種因,自食果,甘苦只在自心,悲喜未必人見,瓊樓暖閣也有三尺孤寒,柴籬茅舍未必滿室淒涼,便如這一池荷花,所見者固然悅目卻未必賞心,未見者想來蹇難卻未必不堪。”
方瑾眸色一凜,沉思地望入春水:無須多言,她就能洞透他的心事,如此的默契相解,甚至遠超過了彤墨。
轉眸悵望一卷清荷,他很想問蓮藕之意為何,但到了唇畔的話卻偏偏無法出口,或者,答案早已隱約心頭,只是他不願相信罷了。
緘默良久,方瑾才輕輕嘆息一聲道:“我與縉英乃同窗之誼。”——他當然知道她提及紙鳶舊事無非是要他記情,而最終的目的也就是為了陸縉英仕途無虞。
“風兒斗膽替陸大人先行謝過。”楊柳風微微欠身。
“只是,杜宇琪冒犯風兒罪不容誅,不僅令方家蒙羞,更使瑾愧對故人。”方瑾目光爍爍語聲沉沉地道:“只怕方家萬死難辭其疚。”
楊柳風婉然一笑:“方大人多慮了,宵小為禍構陷,杜家何罪之有?更遑及方家之殃?風兒雖然粗鄙,卻也有向善之心,豈可株連無辜?”
心裡暖暖地一痛,方瑾垂眸不語:這麼多年來,能真正知他解他、靈犀相應的人就只有她,不曾朝朝暮暮,不曾耳鬢廝磨,但每每想起這個人,孤獨與寂寞便消散無形。
這樣的一個女人,令他始終徘徊在期待與不安之間,想親近,是因為那種超脫了言色的默契通透,有忌憚,卻也是源於那樣纖毫無從隱遁的洞悉明瞭。
半晌,他才低聲道:“委屈風兒了。”
楊柳風微微欠身道:“方大人言重。”
方瑾抬眸凝注著面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