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餘對承喜的行刑之聲,先時還夾雜著叫罵,此刻已是隻有劈啪的扇摑之響了,剩下的幾個家丁亦是惶然瑟瑟。
那縣令方自怒氣稍平,對杜輝道:“你家少主雖然逞奸未遂,但終究有虧於他夫妻二人,依律用刑不過遵從法理,不足償補人情,杜府理應有所慰藉以示誠悔之心,未知杜管家意下如何?”
杜輝拱手道:“大人明鑑,小人誠服,但憑裁處。”
縣令頷首轉眸望向劉珩道:“劉如磬,既出此事,你可仍願受僱於杜家?”
劉珩猶自紛亂於內心雜陳的思緒中,於堂上諸事竟然充耳不聞,直到楊柳風輕輕推他,方才怔了怔,醒神回道:“不願。”
縣令點頭望向杜輝,杜輝會其意,忙拱手道:“劉如磬月錢是五兩,而今雖然未滿一月,但杜府願按五兩之數結算,另有紋銀五十兩,以示歉意,凡其居室之內一應物品,任取自便,未知大人意下如何?”
那縣令和聲道:“劉如磬,你意如何。”
以劉珩素日心性,哪怕是將這杜宇琪當堂活剮猶嫌不足,但此際心亂如麻,糾結難解,一時竟無心回應,只沉聲道:“但憑大人作主。”
那縣令“嗯”了一聲,又看向杜輝。
杜輝的唇角幾無可察地一勾,手上卻是毫不凝滯地自懷中摸出一錠五兩的錁子,又抽出一張五十兩的交子'1',緩緩站起身來。
一側的縣丞欲待上前接取,卻被他不動聲色的一個凌厲眼神給制止了。
杜輝恭敬地雙手捧著交子和銀錁走到案前,將其放置在那縣令手邊,忽然抬起頭來小眼爍爍,用極低極低的聲音悄然道:“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壽州刺史杜隱峰老爺的底細,杜老爺的妻妹侯氏就是當今刑部尚書方瑾方大人的生母,大人身為從八品縣令,有權當堂執行的止於笞、杖之刑,涉及徒、流者須上報壽州刺史批覆方可定案,涉及死刑者更須上報刑部定奪,大人以為此案會當如何了結?”
那縣令聞言一怔,杜輝卻已經欠身退下。
雖則語聲輕微,但以劉珩的功力卻足以聽得一清二楚,聞得“刑部尚書方瑾”六字,不由眉心一蹙,這才慢慢仰首看向那高高在上的一縣父母。
堂上之人不過二十幾歲年紀,一張略顯清瘦的國字臉,兩頰微陷,眉飛入鬢,一雙清朗燕眸,滿面正氣凜然,此刻正看著杜輝恭謹退下的身影微微冷笑。
劉珩目觸此人,不覺一愣:這張臉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杜輝退至原地,施禮道:“大人若無吩咐,請容小人告退。”
那縣令哂然道:“還請杜管家回去轉告貴府老爺: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2',州府也罷,刑部也罷,遵法守律嚴明公正乃是職責本分,罔上虐下無視君威,人若不除,天必誅之,向背何從還請審慎三思。”
杜輝小眼一眯,戾色一閃,卻已躬身應聲,緩步退向堂外。
那縣令對著他的身影輕哼一聲,別過臉去,卻正迎上劉珩略帶讚許的目光,不覺也是一怔,隨即拿起案上的交子和銀錁走下堂來,和聲道:“你二人平身吧。”
劉珩側身小心地扶著一旁始終垂首而跪的楊柳風站起,許是跪得久了,她未及站直便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風兒?”劉珩忙一把攬住,疼惜輕喚。
“風兒!”那縣令正自走來,見到楊柳風的容顏不由輕撥出聲,手上的交子和銀錁竟然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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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交子:宋代發行的一種紙幣,可以兌現,便於流通。
'2'《管子·任法》:“故曰:有生法,有守法,有法於法。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於法者,民也。”
第21章 第七章 故人謫聚草堂暖(中)
杜輝尚未及跨出堂門,聽見他的驚呼身形一頓,但隨即提袍而出。
此刻承喜也已受刑完畢,雙頰紫漲滿口帶血地癱在衙堂門口,卻是連哼都哼不出一聲來了,杜輝向著跟出來的家下使個眼色,那群家丁忙上去七手八腳地扶起承喜,灰溜溜地向著杜府而去。
直走了十幾步,杜輝才駐足回身,向著縣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輕哼一聲,忽然喚過身邊一個機靈的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看著他應命去了,杜輝方才拂袖而回。
那縣令瞥見杜輝背影一滯,亦知失態,忙俯身撿起地上的銀錢,待杜輝等人走出縣衙才低聲道:“請二位後堂相敘。”於是,擺手令眾衙役驅散百姓。
進至官衙後堂屏退左右,那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