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傲氣,說話刻薄,她從不跟我打招呼。封大夫不大喜歡她來,特別是喝湯的時候,看著挺鬧心。那女的卻不管那麼多,想來就來。十二月底有天,我關著門上廁所,聽見她又進來了,昨晚她才來過。
“可可,”封大夫說:“以後別弄這些了,我喝不慣。”
“喝不慣,”我聽見保溫瓶和那女人的聲音,同樣冷冰冰的:“為什麼?”
“你們南方人才愛喝湯,”封大夫說:“我哪兒喝的慣。”
“許延做的呢?喝的慣嗎?”那女的笑了。
“當然,”封大夫也笑了,話卻很冷:“不過他不會弄這些,應該是我做給他喝。”
“你現在能做嗎?”那女的過了會兒,帶了點鼻音:“我就是讓你喝點湯”
“我不想你浪費時間,對我沒意義,對你更沒有,”封大夫聲音軟了些:“以後別做了。”
那女的沒搭腔,過後是摔門的聲音。那以後她還是常來,但再沒帶過補品了。
第二天上午我過來,封大夫正靠在床頭看書,見我就說:“陳生你去考個車牌吧。”
我說:“好,我現在去報名。”
他點了點頭:“對了,下午我去看個人,你不用過來了。”
“看人?”我問:“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想了想:“也行。”之後放下書伸個懶腰:“今天平安夜呢,忙完咱們在外面吃飯吧。”
下午我們三四點出門,沒塞車都跑了將近一小時。我到了才知道,那也是間醫院,名字還很好聽,叫藍天醫院。我問他:“封大夫,咱們是來看病人吶?”
“嗯,”他說了句:“我妹妹。”
這兒不像二院那樣,到處散佈著消毒水味道。路邊和院子裡種滿了常綠植物,入冬了還滿眼翠生生。我們只碰見幾個散步的病人,非常安靜。我還想著這裡環境真不錯,後來才知道,這是家精神病院。
封大夫先找醫生問了問病情,才去看他妹妹。那姑娘二十出頭,漂亮得跟朵花兒似的,兩手又細又白,指頭嫩得像筍尖兒,一動不動擱在膝蓋上,眼神兒卻發呆。我們帶她去花園走了走,她就規規矩矩跟著,封大夫說了很多話,她一直沒搭過腔,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封大夫,”出來後我問:“你妹妹一直這樣嗎?”
他皺著眉,悶聲不吭招了部車,進去才慢慢說:“不是,她本來有抑鬱症,有次從酒吧出來,沒立刻坐車,路上遇見一夥嗑藥的不良少年幸虧巡警碰上了,不過,還是嚇壞了”
“那,能好嗎?”我問他,還這麼年輕啊
“希望吧”他好像不願多談,輕聲應了句。
年前的時候,他氣色好了些,朱胖子說,幸虧肝的再生能力強,他身體底子又好。我聽封大夫說,是什麼‘部分症狀體徵暫時減輕’,不過我還是很高興。
他情緒也不錯,年二十八晚上看電視,有個人歌兒唱得好聽,他說他也會彈吉它,還答應教我。第二天早上我去商店買了才過來,病房裡卻已經沒人了。
直到下午五點,封大夫才回來,鞋跟上褲腳上都是泥巴,臉色發白,膝蓋一直在抖。我急壞了,趕緊倒杯水給他,他說了聲謝謝,喝完摘下墨鏡就去衛生間洗手,出來後坐在窗邊凳子上,面向窗外一支接一支吸菸。他的眉毛很直,像頭髮一樣,又黑又濃,那天一直皺著,沒有鬆開過。
過了大概半小時,我去打飯,回來時聽見他在屋裡說話,語氣很冷淡:“你再約他去那兒打次球吧,然後揀給他。”
我以為有人來看他,進去卻還是他一個人,位置都沒換過,他回頭說:“陳生,你幫我去寄個快遞吧。”說著把手裡的東西遞過來:“小心點兒,別弄掉了。”
那東西很薄很小,像片指甲蓋兒,我坐上車後掏出來看,有兩條小魚兒銜著尾巴繞成圓形,背面刻著‘毅、延’兩個字兒。我知道,又是跟那個許延有關了。
那天晚上我把吉它拆出來,他看了眼,手搭上去撥了兩個音,說:“算了,太久沒彈了你報個班兒學吧。”然後就拿著盒煙上了樓頂。那把吉它直到後來離開醫院,都放在牆角沒人碰過,再以後,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零五年三月份,他叫我幫他買了點兒傢俱,送去月亮灣一個空房子裡。 五月份,我陪他去了趟白河鎮。那是個挺偏僻的地方,風景倒不錯。他說那是他的家,不過已經沒人了。鎖頭全長了鏽,傢俱也積滿了灰。屋頂上的瓦楞草,竄了足有二尺高,簷下的橫樑上,搭了好幾個鳥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