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的口氣,照著貼黃的“票擬”以硃筆批示;若是雷瑾吩咐‘駁回’或‘發回再議’,亦要逐一書明駁回理由,這就麻煩些;如果另有意見的,雷瑾若有口授命令則照實書寫,批示下去,若暫時沒有口授命令則留待雷瑾親自處置了。除了緊急的軍情、公務之外,所有公牘都是等集中處置一批,才會集中用印。衙署裡章程,乃是視公事的異同,用印也各有不同。
“從數百年前的十字軍東征就可以看出,歐羅巴那就是一片野獸盤踞的土地。如果不想被野獸咬上一口,那你就要比野獸更兇狠,最好是在野獸強壯起來之前就扼殺了它們,雖然這很難。”
看著雷洹批覆了一份秘諜總部上呈的文牘,稟報的都是歐羅巴諸國之軍政秘事,雷瑾就順便點撥了一下自己的兒子,屬於某種私人的感慨。而一邊侍從的女官,則迅速將雷瑾所言一一記錄在案,這在將來就屬於實錄和起居注中一部分了。
但是接下來的一份文牘就讓雷瑾很不爽利了。
這是下面通政司呈上來的一份輿情匯總。西北通政司與本朝廟堂上‘出納帝命(太宗之後,已漸歸於‘六科給事中’)、通達下情、奏報四方臣民建言及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的九卿之一‘通政使司’,在明面職掌上是很相似的,但是比起國初以來被其他部院衙署漸次侵奪權力,幾乎徒具虛名的‘通政使司’,西北通政司在職掌上算是半個實打實的諜報衙門,尤其是其下屬‘曲藝巡演局’編管的曲藝說書、談唱優伶藝人,藉著說書人、彈唱優伶藝人的身份,或孤身一人,或三五結伴,或十幾二十幾人一個小戲班,活躍於西北的鄉村屯社、道路墟集,在說書彈唱搬演戲劇期間,兼而夾帶著宣講西北幕府的律例政令和四方新聞,同時肩負著秘密監視和蒐集城鄉輿情,觀察地方紳豪動向,打探街談私語,是西北幕府在內務安全署、稅課提舉司(主要是稅務巡檢局)之外的又一監控地方的有力手段,也是實權衙門之一。
這份西北通政司的役差番子從各地上報輿情,經過通政司專人匯總,就可以清楚的看出,在地方上,不少清流士子,還有科舉出仕的一些儒生,西北幕府下轄各衙署中的部分官吏,這些人有志一同,輿情似有合流趨向,其中心意旨,多半是要‘國家’善待士大夫,多舉李唐、趙宋故事為例,多喜歡拿著前漢陸生所言“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一語說事。雖然類似言語還只是在下層發酵,但雷瑾用腳趾頭想都可以猜到,這是西北文官要為他們這個群體爭權,或者說儒士出身的一派官吏想要爭奪西北官僚群體中更大的話語權,恢復科舉士子在官僚群體中一家獨尊的地位,如果現在放任不理,雷瑾甚至相信,過不了多久,在地方省府縣的議政會議上,也會出現更多類似言論。一旦成勢,就是雷瑾也無法隨意干涉。儒學科舉已經年深日久,根深蒂固,雖然被雷瑾借勢抑制,卻不是那麼容易就範的,時不時有所反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雷瑾以往喜歡借‘復古’之名行革新之實,別人何嘗不懂有樣學樣?也就是他現在強勢,別有用心者不敢造次行事罷了,百年之後還不知怎麼樣呢。
“‘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雷瑾冷笑,“儒生們倒是都記得前面半句,難道‘逆取順守,文武並用’,就不是陸生說的了?
自本朝太祖分權制衡而馭下以來,后妃、外戚、宗室俱已削矣,武臣勳貴今亦已弱,皇帝唯有仰賴宦官、府衛、文臣掌理朝政,而內宦貪鄙財貨,多擅權而不文,國朝大政皆以文臣輔之。然文臣士大夫囿於黨爭,各論朋黨,傾軋不休,於國事何益?且武臣位卑,無不屏息媚骨以逢迎文臣,守邊武臣不養寇自重則無以自固,到如此地步,國將不國矣。
予嘗思之,其害也,即在文臣一家獨大,在儒生壟斷科舉
哼哼,歷朝歷代的皇家,也算是作繭自縛了,常常不得不向文臣低頭妥協——文人做官別的不會,陽奉陰違,推搪塞責,拖沓欺瞞,怠工要挾,樣樣皆精,而孔老夫子一脈相承的史筆春秋本事,那更是不用人教也精通慣熟的。皇帝想要駕馭朝政,掌握權柄,鞏固皇位,治國平天下,就得大用儒士文臣,所謂分權制衡,嘿嘿,事在人為,話由人說,也就那麼回事。
這等科舉儒術出身的文官,一旦壟斷了政治,或者壟斷了學術,大惡自生——無有制約,惡的滋生便不依任何人的意志。
太祖以為,廢宰相,置六部,上下相維,大小相制,分權制衡而馭下便可天下無事,然而天下事,豈會如此簡單?文臣又怎麼會總是跟皇家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