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部分(2 / 4)

百多年前一個神秘的夜晚,因為一扇忽然洞開的窗子,幼小的巴赫在飢寒交迫中聽見了上帝美妙的聲音,於是直至他生命的終結,他一刻也沒有放棄過用音樂把上帝的聲音一筆一畫地雕刻在時光裡。他把苦難深埋進音樂裡,深刻的如同大地,卻舒緩細膩得不讓小溪,那流淌出來的溫情就像小溪一樣謙卑地親吻著大地,柔軟、勻稱、安靜且曠日持久,使得每一個走過他身邊的人都禁不住輕輕嘆息。

而在德文裡,巴赫——BACH——的意思是清澈的小溪,涓涓汩汩無止無息。

或許,在這樣一家接待四方遊客的酒吧裡彈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並不明智。巴洛克那一干人的音樂,技術複雜得遮蓋了情感,喜怒哀樂要彎彎繞繞至無窮盡處才能娓娓說清,兼且摻雜多少曖昧,欲語還休。在這樣一個什麼都講速度什麼都要效率的時代,出來旅遊也可收穫暫短情緣,露水相伴,分別即是分手,而分手後倆倆相忘,各無牽絆。又有誰還耐煩花這麼長的時間聽這麼長一段古典音樂?

可是安諳,你從來沒有聽過我的琴聲。那夜在廣州,小雅彈《少女的祈禱》時你讓我隨後也彈一段鋼琴給你。我沒有。那麼現在,我就彈給你聽。

安諳,你覺得小雅彈得好麼?我承認我亦彈得不好,雖然母親去世後我一直都以彈琴為生,但那不過是在酒店大堂,與小雅並沒什麼不同。可是在表相下總有一點本質的區別。我知道我彈得不好,所以我從不沾沾自喜。我力爭彈得更好。如果不為錢,我願意只彈古典音樂,那些真正能夠體現鋼琴藝術的古典音樂。

我更承認我此刻的虛榮。它是如此兇悍。兇悍到我要僅憑記憶驅策,在這樣一家小酒吧,賭氣般彈奏老巴赫給安諳,而且是,《哥德堡變奏曲》。

他的音樂曾經那麼令我絕望。從最小時候的巴赫初級鋼琴曲集,到後來所有母親能夠找到的他的曲譜。他是巴洛克那班人裡最變態的一個。他最難的曲子我需動用所有心力記憶並練習,花很久的時間也不過勉強拆分彈奏幾小節樂譜。尤其是這《哥德堡變奏曲》,要想練好它必須制定計劃,這周攻克幾節,下週攻克幾節,下下週再攻克幾節,時間不以天算而以周論。好記心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若你有那樣背譜練琴的經歷你也會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這個身形粗壯的老男人,曾經我對著鋼琴上擺放的他的畫像狠狠咒罵。罵他存心寫這樣難的曲子刁難後人。而不必後人,與巴赫同時代的樂人也常常因為他的譜子太難而對他頗多微辭,他給教堂寫的聖贊音樂,因為樂師無法演奏而招致樂師的屢次罷工。

他一生貧病交加,屬於音樂藝人這樣一種特殊社會階層,在領主的宮廷中,社會地位是僕役性質,與廚子列在同一個名冊。他不具有自由音樂家的社會地位,所創作的作品不能直接成為經濟收入的來源,而是歸於領主所有。即使成為托馬斯的宮廷樂長,他也很難維持在萊比錫的生活,死後更是沒有遺產,不似貝多芬死後還留有股票。他的作品除了在教堂演奏在當時演出很少,死後長期默默無聞。他喜歡家居,不愛旅行,堅持自己的音樂信念,卻懶得為自己和自己的音樂做廣告。他一心在家守著老婆孩子,錢夠花就很滿意,不夠就憤怒。

我始終無法駕馭他的音樂,或許沒有人敢說自己能夠駕馭好他的音樂,卻在漫漫成長過程中慢慢懂得並愛上這個老男人。當我絕望地面對他面對他的音樂時,我會在顫慄與畏懼中一點一點平靜下心緒。我會試著猜想他抱怨某個冬天不太冷死人太少影響他賺外快時的糾結神情,以及他為了生存不斷變換恩主卻再再與恩主決裂時的憤怒與屈辱。他生時與我們一樣,只是一個平凡的老胖宅男,沒錢,沒地位,在現世傾軋中不斷遭逢失望。他死後很久,直到1892年,當年輕的門德爾松在柏林首次上演沉睡將近一百年的《馬太受難曲》之後,他的藝術價值才被人更多地瞭解。他這樣偉大,卻只是後人的評價。

他一生娶了兩個妻子,第一個妻子亡逝後娶了第二個妻子。他的愛不是從一而終,可他真誠守護並真心愛著他的這兩個妻子。他與這兩個妻子一共生了二十個孩子,而活下來的只有十個孩子。他一生參加過十次他的孩子的葬禮。這對於一名父親,一個男人,一位偉大不朽的音樂家,到底是怎樣殘酷的事情,或許今天的人們永難體會。而他的音樂對此亦少有流露。對於情緒,他向來不屑膚淺表露。對於情緒,他總能很好的最終演繹轉化成他對上帝的忠誠摯愛。

他曾經令我絕望,可是此刻卻給我漸緩而至的安慰,由最初的賭氣慢慢跟隨他進入音樂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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