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令我對他徹底刮目。
我很用心地彈完這曲。換上古琴。我想看看,這回他還能點出什麼名堂。果然,撫過一曲《漢宮秋月》,服務生遞過單子,告訴我那位先生問我會不會《醉漁唱晚》。
我微笑點頭。輕撫起《醉漁唱晚》。心情難得地好起一點點。在這種地方碰到一個姑且算是知音的人,多少令人感到一絲欣慰。
那晚以後,那個男人幾乎每晚必到。有時會和兩三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男人同來,更多時候只有他自己。
那個女孩再沒有出現過。
他每次來都會點上一兩支曲子。
在他出現的第三十一天,他開始送花給我。
不是玫瑰。是香水百合。
當服務生將一捧捧潔白幽香的百合花置於琴旁的時候,我除了一點點感動再無其他。
我的全部心思只放在一個念頭上——掙錢。
沒有比錢更重要的了。
沒有人比我更需要錢。
服務生再次將香水百合捧來,不用看我也知道花束裡有一張精美的素箋,上面有那個男人遒勁俊逸的硬筆楷書,口氣謙遜地請我演奏完畢去他的位子坐坐。為此,我只能再次說Sorry。
現在整個茶藝館的人都知道那個男人每晚必到是為了我。我的堅拒令他們既費解又惋惜。甚至連胖老闆都苦口婆心地勸我,他說那個男人很有點錢,看上去又頗有品位,何不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我笑而不答。
給自己一個機會是什麼機會呢?——被包養的機會?!我雖然想錢想得快發瘋了,但尚沒逼到我最後賣的時候。
撫完《出水蓮》,時針走到11點10分。今晚的演奏結束了。我匆匆走到吧檯取我的包。匆匆走出茶藝館大門。那輛固定接我的計程車等在大門外面。
坐進車裡,毋須多言,車已靜靜開動,向我的最後一站駛去。
傷情故鄉(二)
現在的我已沒有作為棲身之地而言的家了。家在三個月前就已被我賣掉。不過,我還有母親。只要母親在,即使幕天席地,天地便是我的家。現在的我的家,就是中心醫院胸外科二號病房。
醫院裡慘白的燈都熄了。只有母親床頭櫃上一盞桔色小燈仍在幽幽亮著。我趕到醫院時已近十二點,外科病房的大門早關了。是那些好心的護士見我每晚出去掙錢給母親治病不容易,所以每晚都會特別給我留門。
母親愈發憔悴了。病魔與放、化療徹底摧毀了她昔日的美麗,現在她躺在幽暗的橙色燈光下,骨瘦如柴而面部浮腫,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早已掉光,只剩下放療後青紫的頭皮。她不時咳一陣,每次都憋得喘不過氣,每次都會咳出好多血。我守在病床前,一刻不停地給母親揉著胸背,用床頭裁好的一張張衛生紙接住母親咳出的每一口血。每將一張被血染紅的衛生紙扔進床頭的垃圾筒裡,我的心都會抽搐著痛好久。從母親發現病情到現在,已經五個月零九天,我的心一直在一揪一揪地疼,卻一直都沒有疼得麻木。
人身上最頑強最固執的感覺神經是痛神經,不論痛多久,都不會因為習慣而適應抑或因為適應而習慣。
我的母親是師範學院音樂系的老師。我所有關於音樂方面的天賦與造詣都秉承於她。但在大學,我學的卻是環境工程。
這很讓我母親失望。
幾乎從我生下來那一天,或許還要更早,我還只是母親子宮裡一粒受精卵,母親就極為熱切地期望把我培養為一名出色的音樂家。
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巴赫、肖邦、莫扎特我在母親溫暖的子宮裡一邊盪漾於羊水中一邊就已聽完了這些偉大音樂家的不朽傑作。
母親曾N次告訴我,我第一次叫“媽媽”,她就從我的呀呀童語中聽出了音樂家的天賦,因為別人家的小孩子叫“媽媽”是平調,是說,我卻是用F大調唱出這兩個字的,還是四三拍。
這讓我母親極為亢奮,並由此斷定她已經正在和將要孕育培養並造就出又一位偉大到不朽的音樂家。
就是我。
所以,我的啟蒙教育不是看圖識字,不是唐詩或幼兒三字經,不是英語,不是舞蹈,不是畫畫,不是書法,是音樂。這是可以想見的必然。
“媽媽我想出去玩一會兒,就一小會兒,可以嗎?”
“不行寶貝兒,你得練琴。”
這是我和母親最經常的對話,在我所有的童年時光裡。我無數次的懇求祈求哀求,每天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