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受得了。
安導,你哭一下吧,這方面我有經驗我知道,哭就比不哭好。
上山的路很長,或許並不長只是我太累太疲憊所以覺得長。陸師兄說這塊墓地很久以前就已經選定。因為安家祖籍在楓涇所以安家所有先人都葬在這裡,即使以前沒有葬在這裡的這處公墓修好後也都遷葬到這裡。安導和安師母的墓地便也一早選在這裡。
默默跟在一群人身後跟在三位師兄身邊,聽著陸師兄的話我想我死後要葬在哪裡。哈爾濱嗎?可是哈爾濱那樣遠我馬上又要爭取去印度,而即便我去不了印度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會有勇氣回去那遙遠的故鄉遙遠的美麗冰城,因為安諳曾經說過他要陪我回去,回去去看冰燈回去去吃雞湯豆芽回去去亞布利滑雪場回去去看我媽媽,可是他不再能夠陪我回去了,我不確定這一生如果只是我自己我是否還會有勇氣,再回去。而回去又不會一定就死在那裡,回去也只是回去,回去完了我還是得離開,這樣我就不知道我死後到底會葬在哪裡。
我死的時候我身邊會有人嗎會有人在我死後將我埋葬嗎即使不是葬在哈爾濱我爸爸媽媽的身邊。
或許我會像一葉浮萍這一生都在飄泊飄到哪裡算哪裡。而人死後如果真的有所謂魂魄那麼我的魂魄又會飄向哪裡。
墓地真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地方。絕望得我一邊費力爬石階一邊竭力忍住一波波自心底翻湧上來的慟傷。
上山的石階這樣長我又這麼疲憊這麼疲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得完。走向那終點。
跟在三位師兄身邊我低頭走著,喘息漸重腿亦灌了鉛般愈來愈沉重。三位師兄也埋頭弓身愈走愈慢我們這群缺乏鍛鍊的懶人呵尤其馬師兄你現在發福得這樣厲害帶著這一身肥肉你是不是尤其覺得累。
胃藥吃下去胃不再搐痛。安諳這胃藥真好過了保質期也還管用這胃藥真是好。安諳謝謝你一直為我留著胃藥你這樣好你這樣好只有小諾這樣的女孩子才配你。我真高興你現在有了小諾我真高興。我高興得等下再離開雖然會難過可是這難過是我應得的報應我難過是難過但我仍是為你感到高興。
我想起三年前跟安諳爬梅里雪山。路那麼長我亦如此刻這般氣重腿沉的疲憊。那時候有安諳在我身邊不斷打氣鼓勵我,現在安諳在哪裡呢在我身前身後不遠處陪著小諾罷。這個念頭一經浮起我不敢抬頭去找尋安諳此刻的身影。而我明明說高興為什麼這念頭一經浮起我卻覺得愈加疲憊。疲憊得我險險被石階絆倒。
在身體將倒未倒時一隻手臂穩穩扶住我。我轉頭的瞬間正正對上安諳的臉。安諳,原來你在這裡,就在我身邊。
“前面就是了。再堅持一下。”安諳低聲說。手仍扶著我。眼睛望著我。
我點點頭。展一個微笑給他。笑容綻放的剎那我想起陸師兄剛剛說的話希望這個笑容不至於太難看。
三位師兄聽到說話聲齊轉頭,看到安諳在我身邊三人什麼也沒說步伐加快往前走。我甚至聽得見三位師兄加快速度奮力拔腳後愈粗的喘息聲。可是親愛的三位師兄沒用了呵,因為小諾這時也已經扶住我。扶住了我的另一隻臂膀。她說,她在扶住我另一隻臂膀的時候對我說,“旖旖姐你再堅持一下哦。我和安諳一起扶你走這樣你就會省力些。”說完她對我露出鼓勵的笑。我也對她笑了笑,然後看到前面不遠處安導佇立的削瘦身影。
終於走到那塊選定的墓地了。終於。
我儘量不露痕跡輕輕掙開小諾和安諳的手,微笑對著小諾道,“小諾,謝謝你。你真是個好孩子。”
下葬過程很簡單,跟我媽媽當初下葬過程一樣簡單,沒有像講究人家那樣放一隻大公雞燒一頭紙牛或者紙紮錢櫃什麼的。就只是在安師母骨灰盒邊放了安師母生前出的所有書。
這樣簡單。這樣簡單我就又想哭。其實葬禮還是多點講究比較好。有人披麻有人戴孝有人打靈幡有人拿遺像有人捧著骨灰盒有人抱著大公雞,有人扮明工告訴你大公雞要衝著西邊放,它被放開的瞬間撲騰得愈歡跑得愈遠愈要好。還要有人連說帶唱的一直哭喪。那場景真是排場熱鬧,排場熱鬧得可以消解很多悲傷。每一步都有說道。骨灰盒落下去怎麼放都有說道。就像在演一場有指令碼的戲。
我媽媽下葬那天旁邊就有一家這樣排場熱鬧。一大群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濟濟一堂連哭都哭得那麼排場熱鬧。排場熱鬧得我只聽見他們哭卻沒看見他們流下多少淚。然後大公雞放完了骨灰盒放完了墓坑的石蓋放完了玻璃罩裡的相片和模擬人民幣放完了墓碑上的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