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登枝茶碗,一下一下拿碗蓋子漂水面的浮沫。每漂一下,就瞪一眼地上垂首而立的三旬婦人,不時冷笑。
屋裡屋外都靜悄悄的,只有碗蓋子磕碰茶碗的響聲,夾著張氏的冷笑,怎麼聽都是詭異。林媽媽站在張氏身後,也是一臉忿然和鄙夷,跟主子同仇敵愾,死瞪著當地那人。
婦人雖然垂手恭立,衣著卻並不是僕婦模樣。柳葉紋寶藍十字錦對襟長襖,馬面裙上魚穿蓮葉繡紋精緻鮮亮,珠釵綴發,翡翠耳鐺,面上脂粉單看光澤也非市井人家所用的大路貨,通身氣派並不比張氏遜色多少。
自從進了屋子,張氏就沒給過好臉色,一句話也沒說,只管在那裡瞪人。足足一柱香的時間過去,那婦人才輕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奴家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太太,惹得太太這般模樣。其實奴家這次來是給太太送這月的孝敬,另外還有我家老爺從湖廣那邊得的新鮮玩意,特地送來給大姑娘賞玩。幾年來多得太太照拂,胡家上下全都感激太太恩德,日後也請太太多多幫襯。若太太有話不妨直言,這樣讓奴家甚為不安。”
“哼!”張氏將蓋碗重重摔在桌子上,裡面早已涼透的茶水潑了一桌子,她斜眼看著那胡家娘子,只是冷笑,“這番話說得可真真是好聽,我可當不起你的感激,也不敢再照拂你。什麼孝敬,什麼新鮮玩意,我勸你趁早包了包裹拿回去,免得扔在我這裡白白浪費!”
胡家娘子又嘆口氣:“太太到底因何事生氣,說出來讓奴家知道可好?奴家也好改正。若是我家老爺得罪了您,奴家回去就跟他說,讓他立刻登門來賠罪。”
“嘖嘖嘖,這般低聲下氣的做什麼,如今的我可還值得你如此?”張氏眉毛挑得高高,如同兩隻就要一飛沖天的黑燕子,“少跟我這裡裝糊塗!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來我這裡之前去了哪裡?你那份孝敬可是先備了雙倍的分量孝敬了別人?在人家那裡吃了閉門羹才來登我的門,拿我這裡當什麼地方!”
胡家娘子一愣,沉默一會,慢慢抬起了頭,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太太別誤會,都是底下的掌櫃辦事不力,自己在那裡胡亂揣測私自行事,耽誤了奴家和太太的情分。奴家已經將那不懂事的掌櫃狠狠罵了一通,還扣了他一整年的工錢和分紅呢,這不立即就來給您賠罪來了。”
張氏又是冷笑:“來給我賠罪?那怎麼開始不說,等我揭穿了你的把戲才賠罪,拿我當傻子哄麼?”
胡家娘子眼睛眨了眨,換上一副乞求的神色:“是您剛才的威嚴將奴家嚇住了,奴家一時亂了分寸,忘記自己要說什麼話了。您一向大人大量,千萬千萬別怪罪。以後胡家上下還都得指望太太呢,您要是惱了奴家,回去我家老爺非得把奴家打死不可,您就可憐可憐奴家吧。”
張氏哼了一聲,卻沒再說什麼,胡家娘子又道:“奴家明白得很,太太是府裡最有分量最有能力的人,如今雖然養病在家不理庶務,但等病好了之後,依然還是威風八面的侯府太太,府裡大事小情全都得您張羅呢。奴家再怎麼不懂事也不會在這上頭錯了主意,舍了您去巴結別人,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您說是不是?”
張氏的臉色這才有些和緩,轉目看了一眼胡家娘子,“這還算是明白話。”說著一抬下巴,“坐吧。”
胡家娘子笑道:“在您跟前奴家怎麼敢坐,何況家裡還有事奴家也不便多留。東西方才都交給您身邊的春梅姑娘了,您閒暇時看看喜不喜歡,若是有不滿意的只管遣人去櫃上知會一聲,奴家立刻給您置辦更好的去。只求您能繼續照看著胡家,可憐我們小本生意,別讓我們丟了這碗飯。”
張氏曼聲道:“那是當然。”
胡家娘子看了張氏一眼,若有所思低下了頭,深深福禮:“那奴家可就謝謝您啦。奴家不打擾了,太太萬安,奴家告退。”得了張氏允許,她躬著身子慢慢退出了廳堂。轉身的剎那,臉上恭謙笑容俱都不見。
林媽媽見她走遠,拿了厚巾帕擦乾淨桌上潑灑的茶水,重新給張氏添了一盞。“太太,這婆娘真是不老實。什麼掌櫃的私下行事,若沒有東家的吩咐,哪個掌櫃敢自作主張朝侯府裡搭關係送禮?碰了釘子才來我們這邊討好,要是西府接了她的禮,說不定她再也不來咱們這邊了呢!”
張氏聽了心頭煩躁又起,手上一頓,剛填好的茶水又被她潑了一桌子。“管她老實不老實,她要孝敬我就接著,犯不上跟錢過不去。”
“那”林媽媽遲疑著問,“針線房如今又不在我們手裡,要是那邊以後不肯用她家的綢緞布料了”
“那跟我有什麼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