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著,焦黃色的麵皮皺紋深深,浮在骨頭上似的。
就在幾日之前,如瑾還曾因了私自出府的事情,在她跟前略微感到忐忑不安,而此時,面對這樣的一個沒了威儀的老人,如瑾心中只剩下憐憫了。
而憐憫,對於高高在上慣了的藍老太太來說,其實是一種折辱。如瑾垂下了眼眸,用纖長的睫毛擋住眼中不自覺生出的憐憫之色,也強迫自己硬下心腸,提起了老太太此刻最不想提起的人。
“祖母,容孫女說句不該說的話罷。”如瑾再喂一勺熱湯到祖母唇邊,低聲道,“四妹要跟著董姨娘出府去過活,您不能答應她。”
老太太將湯喝了,皺起眉頭,露出嫌惡的神情,“你莫要管這個,她要走就讓她走,藍家還少了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不成!”
話未說完,老太太被口中未曾咽盡的湯水嗆到了,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憋得臉上紫漲,如瑾和丫鬟們一陣手忙腳亂的服侍,半晌才得平息。
老人家這個樣子,如瑾卻不能不繼續提起方才的話題,扶著祖母躺下,她輕聲道:“您別和她置氣。方才我在外頭也聽得一些言語,私下思忖著不妥有二。一是咱們才到京城裡來,若是攆了四妹出去,難免讓京里人家笑話咱們藍府。外頭人都是不知底細的,再說這種事大家都圖新鮮,即便知道她是自請出去也更願意往偏了想,咱們的臉面還往哪裡放?”
秦氏在一旁也幫著勸說道:“婆婆您細想,一個小妾出去自然不算什麼,但是閨閣小姐被攆出去人家可要說閒話了,不管真相如何,那些心歪嘴斜的非得編排出一段故事才罷。咱們侯府是風光進京的,現下已經連遭刺客被人打了臉,再鬧出什麼小姐離府的事情來,可要連祖上的體面都丟盡了。”
藍老太太喘著粗氣,胸腔裡發出隱隱的酷似拉風箱的聲音,聽了媳婦和孫女的話,她閉著眼睛沉默了一會才開言,“她執意丟了祖宗親族”
“祖母,正是四妹執意如此,咱們才要好好思量。要我說四妹今日所言所行大大不同往日,怕不是抱了什麼目的才來故意激怒您的?”如瑾截住老太太的話頭,勸道,“她激著您一時動怒答應了她,一旦出得府去,她做什麼都不在祖母眼皮底下了。到那時,雖說明面上是她和咱家斷絕了關係,可萬一她闖了什麼禍,人家還不是得記在咱們侯府頭上。”
房中只有吉祥如意伺候著,主子們說話,討論的又是比較犯忌的事情,兩人俱都是低著頭將自己化為虛無。秦氏看看她們,才低聲言道:“婆婆,那日四丫頭汙衊瑾兒時,唸的那個詩可不是閨閣女兒該掛在口上的。”
如瑾輕手輕腳給老太太蓋好了被子,聽了秦氏的話沒再出聲。秦氏這句話有畫龍點睛的作用,如果藍老太太病弱之中一時心思遲鈍,還未因如瑾的話想到什麼,那麼秦氏就是給她直白的提醒了。如瑾跪坐在床邊腳踏上垂著眼睛,暗歎母親此刻的機敏。
藍老太太果然不再提藍如琦的執意,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最終揮揮手道:“你們出去吧。”
秦氏和如瑾對視一眼,各自叮囑了老人家要好好養著,悄悄退了出去。到得外間秦氏輕聲感嘆:“家裡這個樣子,老太太怎能養得好,我看她此番生病不似往日,也不知能不能好得利索了。”
如瑾朝西間看了看,裡面有藍澤耐不住痛的哼聲斷續傳出,“聽聞父親頭疼難耐,素日最重孝道的,此時卻連祖母的病也顧不得探了。”
秦氏看都不看那邊,扶著女兒的手走了出去。外頭陽光正好,秋日裡京城的天空大多瓦藍瓦藍的,今日亦不例外。只是天空底下的小小院落裡,正房裡病著兩個,東廂房裡有著死過人的忌諱無人踏足,西廂房裡是董姨娘的哭聲,以及藍如琦指揮丫鬟們收拾箱籠的吩咐聲。
“這個家,呵。”秦氏低低冷笑了一聲,手指不由自主撫上已經掩不住隆起的腹部。饒是衣服再寬大,身體再單薄,月份到了,小生命的形狀亦在一日日愈發顯眼。
如瑾將手覆在母親手上,感受著母親體內生命的成長,輕聲道:“母親,咱們母女三人在一起就是家,別的人,咱們不管。”
隔了一日,下人很利索的將可以安置董姨娘的庵堂找到了,就在京城西郊的一個小小寺院,裡頭有幾十個姑子住著,是京城裡名頭不響但也並非默默無聞的地方。庵裡的主持說了,交一千兩銀子的香油供奉出來,以後董姨娘便是寺裡修行的人了。而且這個主持很識趣,說是絕對不會向外透露董姨娘來自何處,只當是普通投靠的人對待。看這樣的行事做派,該是熟諳大戶人家情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