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安靜地在屋中收拾東西,沉默而妥貼。燈火暈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暖暖的影。如瑾想起碧桃驚懼的那個夜裡,她鎮定而不失膽色的應對,心中一動。
略略思量一瞬,如瑾叫了她過來。“明日孫媽媽跟著東府盤點針線和植造的賬目,你也跟在一旁看著,一邊學著些,一邊幫忙盯著,給孫媽媽打個下手。”
青苹有些詫異,抬眼看了看如瑾,遲疑地應了,躊躇道:“奴婢並不識字,恐怕看不好賬目,辜負了姑娘所託。”
如瑾道:“不用你看賬本,只要大略知道些規程就好了,你素來沉穩細緻,我是放心的。再說賬目上左右就是那些字,你要從現在學起,用不了多久也能看個七七八八。”
青苹是真驚訝了,眼睛有些茫然:“姑娘要教我認字?”
“有什麼不可以的,雖然啟蒙是晚些,可你又不去考狀元,也不需要學富五車,略微認幾個字能看賬目就行了。”如瑾盈盈一笑,“你可願意?”
青苹臉色通紅,立刻跪了下去:“奴婢願意!”
“快起來,這點事跪個什麼。”
青苹卻磕了一個頭才肯起身,雙目溼潤:“姑娘覺得事小,可對奴婢來說卻是莫大恩德,奴婢家裡幾代人都沒有識字的,當年弟弟見鄉里別家孩子上私塾,回家吵鬧著也要去,爹爹將他罵了一通,過後卻偷著抹眼淚,說要是能念點書就算不考功名,去店鋪裡當個夥計幫工也比一輩子在土裡刨食強,可惜他自己沒本事,供不起孩子唸書”說著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趕緊擦了,“現今奴婢進了府裡伺候,吃飽穿暖不說,還有不少月錢拿著,已經是天賜的大幸了,萬萬想不到還能跟著姑娘識字奴婢,奴婢”
她哽咽著不能成言,如瑾心中也揪了起來,感慨良多。
眼見著家裡兩府之間鬧成這個樣子,那些人蠅營狗苟整日算計,絲毫不知惜福。錦衣玉食又有什麼不知足的,還要興風作浪,卻不知外面窮苦人家將一頓飽飯都當做天賜。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人所言誠然不虛。
忍下眼中酸澀,如瑾笑著將青苹拉到床邊錦杌上坐了:“快別哭了,本是好事,你這樣鬧得眼睛紅腫,人家還以為我怎麼你了呢。剛才你提起家中弟弟,他現在做什麼呢?你的月錢能幫襯著家裡吧,攢些個送他去唸點書豈不是好,若是銀錢不夠,只管在我這裡拿。”
青苹忍了的淚又掉下來:“去年大旱,家中無收,官府卻照樣徵糧納貢,弟弟他他餓死了才八歲,最後瘦得身上一點肉都沒了,只是一層皮奴婢要是早點賣身為奴,他定不會”
如瑾呆怔,萬沒想到青苹背後還有這樣慘的身世,可嘆她前世竟然一點不知,今生又和人家處了許多日,也是從沒留意過這個,這個主子當的真是慚愧。
心裡似乎堵著一塊石頭,十分難受。“你家裡如今可還好?在我跟前這麼久,你竟也不說,每日還細心妥當地照顧我,誰想你有這樣的難處。”
青苹努力擦著眼淚:“姑娘折煞奴婢了!能進府伺候是奴婢想都不敢想的福分,現今家裡有我的月錢幫襯著,爹孃都能吃飽飯,遇到不好的年景也不愁了。要是沒主子們恩賜的月銀,哪有這樣的日子呢,奴婢怎能不盡心伺候姑娘。”
如瑾默然。這就是窮人和貴人的差別麼,因為所求不多,心思才這樣純善的讓人羞愧。
因為前世曾有藍如琳要走青苹的事情,如瑾其實對她還是存了一點戒心,也曾留意觀察過,怕她跟藍如琳有什麼牽扯。可這麼些日子下來,倒也沒有差錯,想必是當年藍如琳只欣賞她的忠誠侍主罷了,而自己卻因此錯疑了她
自己雖是被逼無奈的謹慎小心,對上這樣的質樸赤誠,卻也深感慚愧。
如瑾本已對青苹放下了戒心,是以才有讓她去看賬的吩咐,如今聽了這番話,更是慼慼。不知如何安慰她,默了半晌,如瑾只得道:“我身邊空下了一等丫鬟的缺,過些日子回了祖母,將你補上來,多些月錢,你也能多幫襯家裡。”
青苹跪下又磕了一個頭:“多謝姑娘恩德。進了府來,奴婢就是府裡的奴才,本不該跟家裡牽扯,姑娘不怪責奴婢偷偷送錢回家已經是大恩,奴婢不敢奢求別的了。”
如瑾喚她起來,笑道:“快擦乾了眼淚下去洗洗,你也是我跟前有體面的丫鬟,別讓人瞧了笑話。”
青苹赧然下去梳洗,如瑾又叫了碧桃來,說起教青苹認字看賬的事,叫她一起跟著學。碧桃自然是滿臉歡喜,拍手道:“等學會了,奴婢再也不用做那鬼畫符的賬冊讓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