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摩挲著她的手,薄繭蹭在她細緻的面板上,有些許的粗糲感。她抽了兩下,沒有抽回來,有些不自在。長平王笑說:“有沒有想過換一種方式對待呢?不要把這些事看做迫不得已,而是接受它,知道這是活在世上避免不了的。”
避免不了的,所以坦然接受,輕鬆對待麼?如瑾細細體會他的話。
他又問:“你有想做的事嗎,想實現的願望?”
“我想家人平安,身邊一切在意的人都平安。”她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只有這個?”
難道這不是生命中最大且最難的追求麼?
長平王道:“家人平安,只是一生中最基本的事情。當然,對於你我這樣的人來說,想平安很不容易,需要付出很大很大的努力。可是,如果這一點實現了,你沒有其他想做的事了嗎?”
其他想做的事?
如瑾微愣。她從沒想過這樣的事,這憑空得來的生命,似真似幻,她從躺在病床上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生命中最大的企願就是不要重蹈覆轍,一家平安。
除了這個,她真的還沒有想過別的。在確定平安之前,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可想。
可是長平王卻告訴她說:“從我懂事開始,我便知道平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爭取平安的努力也不會有盡頭,生命不結束,就不可能高枕無憂。等到老了死了,躺在棺柩裡,墓門一封,那才是徹底安靜了——可卻也說不定會面臨被挖墳掘墓的危險。所以什麼是平安呢?”
什麼是平安
是的,這近兩年的生活中,她避開了舊的危險,又會面臨新的,一件事的結果改變了,會影響到其他事,出現新的危機。她沒有高枕無憂的時候,他說得對,以後大概也不會有,直到生命結束。閉上眼睛失去生機的剎那,什麼憂愁煩惱也都沒了。
長平王接著說:“這世上本就沒有真正的平安。你看,宮廷裡會有疫病,毒藥,池塘,高樓,白綾,以及許許多多可以讓人悄無聲息死去的東西。出了宮,你去南街平民白丁的地方看一看,走在街上會被馬車撞死,下河摸魚會被洪水淹死,做個買賣,會被地痞胥吏勒索侵佔,所以,有平安嗎?”
“可是,反過來想,住在宮裡,享受的是世人的仰視,便是一個最低等的宮女內侍,走出皇城也不會隨意被人欺負,那些地位尊貴的,自然又是錦衣玉食,僕婢成群。外頭的百姓呢,意外喪命、被人欺辱畢竟不是人人如此,更多還有家庭和美。所以,端看你怎麼看待了。你在什麼位置,就會有什麼樣的煩惱,而決定你過什麼生活的,卻不是那些煩惱,而是你自己。”
如瑾聽住了,一時忘記雙手被他握住的尷尬。他的手掌溫厚有力,在這天氣轉涼的秋夜,莫名給人安定。
——決定你過什麼生活的,是你自己。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可是,頭一次,有人如此認真的說出來,給她聽到。所以,比自己想出的,更有效果。
她默默在心裡重複這句話。
前世的處世方式無疑是錯的,而這一世,她找到對的路了嗎?
賀蘭捧著賬本等候傳見,長平王到門口低聲與之交談,留下如瑾一個人在燈火搖曳的內室裡默坐。這突如其來的打擾反而是一種幫助,讓她有時間能體味方才被長平王告知的道理。
簡單而含義雋永的道理。
她微微偏著頭,以手支額,另一隻手拿著銅籤子一下一下挑動燭臺的燈芯。手上還有被握住的餘溫。
沒多一會長平王走了回來,已經換上了質地輕柔的家常軟袍,羊脂白玉的顏色,袍角隨著走動微微蕩起,像晴天裡飄逸舒展的雲朵。
“想好了麼,如果拋開平安這一項,只將它當做最基本的索求,冷靜平和的對待每一天的日子之後,另外你想做的事是什麼呢?”
如瑾輕輕搖了搖頭:“抱歉,你和我說了這麼多,但是,我還沒有想好。”又問,“王爺呢,王爺想做的事是什麼——按照你的說法,向前是為了平安,那麼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願望嗎?”
長平王就坐下來,沒再追問如瑾所求,答說:“我的向前是為了平安,卻也不只是為了平安,我想要的,是一個安定的天下。所以很湊巧,我的願望和人生最基本的平安,指向是相同的。”
都指向九五之尊的寶座。
他說:“如果你的願望也與平安指向相同,那麼,也許你就不再厭惡自己,厭惡那些人和事,不會厭倦,反而一直樂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