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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的琴聲寧靜舒緩,像緩緩的流水,輕輕撫著煩躁憂愁的心。窗外微藍的天漸漸睜開了眼睛。半夏看看陽光裡握著玻璃杯的青戰,光在她的手中流轉。看看弦,潔淨得不含任何雜質。黑色的鋼琴,樓梯上落了陽關而鮮紅豔麗如同生命的地毯,明亮的光。半夏輕輕閉起眼,揚起嘴角。
一夜似乎都有司空弦的琴聲在耳邊,一個人,反倒睡得安寧。半夏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早上收到青戰的一條簡訊,心情就飛揚起來,因為要回家而變得煩躁不安的心也就安靜了。夏步來送她去汽車站,幫她拖著行李,她卻又感到壓抑起來。
昨日青戰在窗簾創造的陰影裡坐著,抱著一杯熱水,微眯著眼,說:“夏步一直都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不過,為你放棄了很多呢。”那樣慵懶的,漫不經心的語氣和句子,其實都是有用意的罷。她能夠察覺得到。
看夏步為她在車站忙,幫她看時刻,幫她檢行李,幫她買水買藥,半夏愈覺得沉重。是不知所措的沉重。不該欠他這麼多:糾纏不清誰欠誰的情,誰欠誰的心思,那到時候到底該如何瀟灑地揮手?上了車,夏步叮囑許多,讓她回家發條簡訊或者打個電話,像是照顧一個小孩。半夏就想起青戰來,還有司空弦,那個琴聲有著神奇的力量的男生,跟他們在一起就不會覺得沉重呢。是因為她揹負了夏步的情的緣故罷。其實她是厭惡所謂愛情的。她只願意旁觀,不去看那些冗事,就像讀詞,單單體味那些清明的美麗哀傷和思念。
她只是不想涉身其中。
車子啟動,半夏微笑著,向夏步揮手。車子越走越遠,夏步的身影漸漸小了,車子轉出車站,就不見了夏步。
轉身不見。
車子將帶她離開川上,回到那個她拼命逃離的地方。半夏的臉上顯出隱憂。
半夏從包裡掏出青戰送的那個蘋果,紅紅的,好香。司空青戰一直都那麼喜歡蘋果呢。想起平日早上遇到她,向她打招呼時,青戰“喀嚓”啃下一口蘋果,睜著清澈的眼睛回頭看著她的樣子——那個淡漠的傢伙,也有可愛的一面呢。半夏微笑著,握著那個蘋果,沉沉地睡了。
就在沉沉的睡夢中,漸離了川上。
旁邊的人推推半夏,說:“姑娘,到了。”半夏才揉揉惺忪的睡眼,微笑,道“謝謝”。蘋果還在手裡,不捨得吃,又裝回包裡。
熙攘的人群。站臺上,人等車。車到站,停,開門,有人上車,有人下車,關門,車離。上車的人隨車走了,沒上車的人繼續等,等他們所等的。
沒有一元錢零錢,半夏就向街邊買糖葫蘆的小販買了一隻糖葫蘆,微笑著請他讓他幫忙給包起來。小販把糖葫蘆遞給她,說:“姑娘長得真好看。”半夏接過來,道“謝謝”,燦爛地笑著,小販沒料到半夏笑起來更好看罷,一怔,失了神。這時公交車來了,半夏轉身跳上車——倘若不趕快,那車不等停穩就又開走了。
半夏坐在車窗邊看著外面,終於褪去了掛在臉上的微笑,車窗玻璃映出一張冷漠又疲憊的十八歲女生的臉,她彷彿看到三十年後的自己。“自己?自己是什麼?”半夏對著玻璃裡的虛像苦笑了一下。“我幾時有過我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將要往什麼地方去。家麼?不,不是家。“不是家。”她搖了搖頭。知道自己將要抵達的地方,半夏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她希望這輛車停下來或者只是這樣跑,永遠不要停,也不要抵達那個她降至的地方。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她想要跳下車去,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事實上,她只是坐在那裡,一動也沒動。
下車,拖著行李箱穿過小區,艱難地上樓。她的內心在掙扎,可她還是完成了這一過程,簡單,自然。當她推開家門,那個掙扎的半夏不見了,不知是不再掙扎了還是死掉了。
這不過是個普通的家庭。爸爸媽媽在邊吃飯邊看電視,電視裡是永無休止的廣告:香皂,洗衣粉,牙膏,衛生巾。“我回來了。”半夏在自己開門之後把行李箱拖到門口,邊換鞋子邊說。爸爸媽媽抬頭看了她一眼,媽媽說:“洗洗手吃飯。”
“生活無非如此。”半夏想。抬頭看了一眼電視,裡面那個拍牙膏廣告的女明星咧開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她突然想起忘記了誰告訴她的一件事,說是現在有種烤瓷假牙,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樣。“烤瓷?家裡的馬桶貌似就是烤瓷材料的。”她又抬頭看了看電視,那個牙膏廣告已經播完了,但那個女明星笑的樣子還在她的腦海裡。“她光鮮亮麗地出現在熒屏上,一定不會想到我把她用來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