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誦著經,聲音極低,不論楊曼怎麼用心去聽,也聽不出她誦的是什麼經。
楊曼輕輕嘆了一口氣,也沒有去擾她誦經,只在一旁坐下。
她進來這些時候,沒有一個使女僕婦進來招呼,可見吳珍容在壽松院裡的日子,並不容易過,大抵是吳老太君有意要敲打她。楊曼摸了摸茶几上的水壺,冷的,連熱水都沒人泡。布衣冷食,真是可憐了這一位嬌嫩嫩的姑娘了。
窗邊的案上,擺著筆墨紙硯,讓這佛堂一般的閨房,多了幾分書卷氣。楊曼走過去,輕輕撫了案面幾下,環顧四周,突然間心有所感,自己研了墨,拿出一張花箋,寫下了四句話: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這是金剛經裡的四句偈語,前世她曾把金剛經放在包裡當做走夜路的護身符,只求心安,卻哪裡能明白經文的內容,想不到現在卻有所感悟。
放下筆,又見案上擺著幾本書,最上頭一本,叫做《宣室志》,是唐人所寫,楊曼順手拿來,就坐在案邊慢慢打發時間。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吳珍容才誦完經,睜開眼睛看到楊曼,淡淡一笑,道:“大嫂子,你來了。”語氣平和,神態安詳,竟有了幾分世外之氣。
楊曼看著,卻覺得陌生了,那個前不久還激動的質問她的清麗少女,似乎已經消失了。
“五妹妹,近來可好?”想了許久,楊曼卻只問了這麼一句,似乎她和吳珍容之間,又回到了以前,相對而顧,卻無話可說。
“還好。這幾日隨老太君唸經拜佛,無事時又看了幾本閒書,偶爾也想起大嫂子當日勸問我的話,略有所得,便覺著心也靜了,氣也平了,回想當初行徑,倒是讓大家看笑話了,實在慚愧。”吳珍容淡淡道。
說著,忽見案上楊曼寫的字,她拿起來細細一讀,卻又笑道:“還是大嫂子看得透徹,前日我看這《宣室志》中,寫道:生當封侯,死當廟祀,區區何足論也。便覺得大是有道理。情為何物,男人眼中,區區不足論,我又何必為之或生或死。大嫂子,你說是也不是?”
她這最後一問,似乎有些深意,但楊曼只是看著她,竟未曾注意到。
久久無語。
她若是看得透,又何必躲著吳宏呢。原以為在吳珍容這裡,或能得到一些共同的想法,卻哪裡料到,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人心竟變化如斯。
坐了一會兒,楊曼意興闌珊,告辭離去。
回到文魁院中,恰逢吳頊放學回來,她心念一動,讓吳頊去吳宣的書房看看有沒有《宣室志》,借了回來,大略一翻,翻出了那句“生當封侯,死當廟祀,區區何足論也”的出處,仔細一看,卻原來竟是出自梁山伯之口。
梁祝化蝶,這個後世無人不知的悽美愛情故事,在此時的故事裡,還只是一個男人的豔遇美事,當梁山伯與祝英臺有情人不能成眷屬時,梁山伯何曾為情而吐血,為情而身死,為情而化蝶,這些不過都是後人的美化。在心愛的女人另嫁他人的時候,他不過是略帶遺憾的說了一句“生當封侯,死當廟祀,區區何足論也”。
一個男人的成功,在於活著的時候能夠封侯,死了以後能夠享受廟祀,愛情算什麼,根本就放不到檯面上來,更不值得歌誦。
是的,這就是這個時代,所有人共通的想法。
楊曼合上書,她久久的沉默了。
吳宏,他能打破傳統,為她而變成一個情種嗎?他是那個略帶遺憾的說著“生當封侯,死當廟祀,區區何足論也”的梁山伯,還是後世那個被美化了的、為情而化蝶的梁山伯?
楊曼不知道,正在她為吳宏而情上心頭愁上眉頭的時候,吳宏卻收到了一封夾帶著一枝杏花的信。
那是一張暗香盈盈的薛濤箋,上面用清秀的蠅頭小楷寫著:流觴曲水後,輾轉為君泣,半月長相望,一箋寄幽思。
落款是單字一個:惜。
顧惜兒?
吳宣湊過腦袋來,看了幾眼後,對著吳宏擠眉弄眼道:“二哥,桃花運來了。”
吳宏瞪了他一眼,拿著這張薛濤箋把玩了一會兒,隨手扔在書房裡,不再搭理。
不料這日吳頊來還那本《宣室志》,吳宣讓他自己送進書房裡去,吳頊這小傢伙聞到了薛濤箋上的香氣,好奇的拿起來聞了聞,又看見上面寫了字,有些認得,有些不認得,就拿著跑去找楊曼。
“娘,娘,這個字怎麼念?”
小孩子指著“觴”字,很有些好學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