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怔,被點那小將也是神情複雜,只是盯著楊如欽,全不答話,卻正是此前隨敬王軍而來的獨孤航。
獨孤航武功超群,身經百戰,應變機敏,確實也是極適當的人選。可近期的戰鬥中,不知道為何消沉低落,並無建樹。
陳則銘雖然有些擔憂,但獨孤航跟隨他時日已久,底細如何還是明白的,往兩人面上來回看了一週,點頭應允。
到了晚間,陳則銘將蕭定的信又看了數遍,揚聲將帳外的路從雲叫了進來。
路從雲入內,陳則銘道:“那日你找到蕭謹殘衣是在何地?”蕭謹死訊一傳入京城,蕭定立刻醒悟,先前事務繁忙之下,自己廢蕭謹為王之後竟然忘記這茬了,立刻將蕭謹去王號貶為庶民。如今陳則銘也只能指名道姓地稱呼他了。
路從雲神情立刻古怪起來,遲疑道:“便是那山崖底下。”
陳則銘凝目看他許久,嘆道:“這些日子我一直不曾詳細追問,那些衣物你從哪裡弄來的?”
路從雲急忙跪下:“小將自作主張,請將軍恕罪。”
那一日,陳則銘謊稱蕭謹落崖,派人回營叫人營救,本來不過是佈局做個樣子,哪知道路從雲搜了兩日,居然真找到了所謂血跡殘衣,雖然還是有疑點,但這戲總算是做了個十足十。旁人信不信,那又是另一回事情了。他一方面驚訝於路從雲竟然一眼識破了自己的託詞,一方面卻並不怎麼想在這上頭再多花心思。
他滿心盼的只是儘快派出天朝使臣締結兩國間的盟約,那是他想象中最好的結局。他為此嘔心瀝血,諸多推算,百般隱忍。若說之前許多事情都是天意弄人的話,那這一次,老天卻如此地憐惜他,將所有的事情都往最好的方向上推進著。
尤其是律延的死,他想過一定要殺掉這個人,追擊律延的時候他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眠,因為那是最關鍵的一步,做不到,便前功盡棄,最終律延雖然沒直接死在他手上,卻還是死在了最適當的時候。
之後,匈奴的兄弟相殘,安圖繼位,使臣求和,沒有哪一件不是出乎他意料的驚喜,他想自己到底可以贖罪了。天朝在飛速衝向滅亡的途中,終於在最後關頭被死死扯住。
還可以轉回來,事情步入絕境前終於能峰迴路轉,能有餘地可以周旋
楊梁的話竟然在這個時候被他想起來,他突然渾身冷汗。
陳則銘抬起頭,盯著跪倒在地的路從雲:“不,這不是自作主張,你在救我。”
路從雲抬頭:“將軍這一戰救的人更多。”
陳則銘脫口而出:“不!不是。”
路從雲訝然。
陳則銘低聲喃喃,燈下他的神情悵然,似乎在講敘又似乎在自語:“當年,我同你現在一般大的時候有個朋友,叫楊梁。那時候我覺得很困惑,我覺得我一輩子也上不了戰場,我同楊梁說,將來我一定要成為不世名將,馳騁疆場。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出頭,我會叱吒風雲,光耀門庭可後來”
後來呢,後來他反了,若不是那次宮變,會死這麼多人,會有今天的江山搖曳家國將傾嗎。他如今是彌補了很多,可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嗎?
這債太重了,重到他無法負荷,逼得他動彈不得,然而他最終將它說了出來,“可後來,引出這個亂世的居然是我這哪裡是什麼馳騁疆場的不世名將,這分明是罪孽深重的千古罪人!”
這樣的話他從未與人講過,今夜他卻忍不住要將它們吐露出來。他有種難以遏制的衝動,想把很多東西告訴旁人,哪怕只是路從雲。
他壓抑得太久。
朝華門之變後,這一路走過來,他只為一個目標。最初他以為那個目標是退敵,直到聽到匈奴單于的死訊後,他意識到機會來了,他可以做得更多。
天朝需要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否則這條大船就會垮塌,會散架,陳則銘太明白了,他也攝過政理過朝,他知道天朝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每個夜晚,他只要想到這個危機其實來源於自己的謀反,就惴惴得難以入眠。從小他聽遍演義,夢想著就是做個忠臣,他不明白這樣簡單的一個願望,為什麼總是不可得。他的掙扎他的執著,走了三十多年,居然都是錯的,他的所為與他的所想背道而馳。這也就罷了,可他連累了那樣多的人,那麼多的妻子兒女父母都因為他的錯而陷落在失去親人的苦痛之中。
這錯太大了,他負荷不起。
他只有捨棄性命,儘可能挽回還能挽回的東西。
在追擊律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