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對戰況的重視可以透過兩廂書信往來的頻繁程度看出來。史載,一夕之間,急書數至。可見如果可能,蕭定更想做的是御駕親征,而非守在後方焦急等待那些繁文縟節的書信。然而他此刻剛剛得回皇位,其位不穩,他不敢動亦不能動。
於是他只能待在這裡,等待那個避不開的結局。
戰爭都會有個結局。
或者勝,或者敗。
勝了,深入敵腹已日久的匈奴軍銳氣受挫,很可能便只能掉頭回草原。這樣一來形勢立改。要收復失地之類也不是難事。
敗了,敗了就複雜了,是君臣棄城而逃還是保衛京都?
這問題蕭定沒在眾臣面前提過。但他上位之後便復立了敬王為太子,並命令太子駐守原地,不得入京勤王。這個舉措表示了蕭定的決心。
立太子是為了避免萬一城破,自己淪落為籌碼,重蹈了蕭謹的覆轍。
臣子們感覺得到君王心中那破釜沉舟的選擇,都有些不安。
在朝上,開始有以戰場離京城太近為由,請蕭定南巡幸蜀的意見出現。蕭定怒道,仗還沒打,怎麼能輕言移駕,浮動人心,暴怒之下,將上奏的官員連貶數級。眾人見勢不敢再提此言,這才將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泯江前線上。
然而讓蕭定萬萬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
承載著君臣全部希望的泯江大戰並未以氣吞山河的雄壯氣勢或者你死我活的悲壯姿態出現在歷史的長河中,卻是全然相反,在人們還措手不及的時候,它悄無聲息地以一種讓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沉默地結束了。
十萬大軍中出了叛徒。
言青的部署也未必就不周詳。那些將軍們禪精竭慮才想出的方案尚來不及發揮它應有的作用,便在匈奴軍的繞道偷襲中灰飛煙滅了。
據說當匈奴人的先鋒揮舞著鮮亮的馬刀,以遮天蓋日之勢出現在泯江南岸的時候,以新兵為主的天朝軍驚得不及反應。
別談結陣,連刀都來不及拔便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數。
而更多的傷亡來自兩下相觸之後天朝方的潰不成軍。十萬人一旦亂起來,便如同巨大的亂流一般,完全無法控制。
將軍們呼喝的聲音被淹沒在敗兵的慘呼聲和刀槍金戈聲中,試圖逃生的兵士們如同無頭蒼蠅般不明方向地相互踐踏反而阻塞了本來可以逃離的路途。
當天朝眾將重整隊形的意圖失敗後,這場戰鬥已經成為了一場單方面的殘酷殺戮。
幾天後,泯江的水流幾乎被屍體阻斷了,紅色的血水無處可去,便掉回頭往陸地上蔓延過來,淹沒了附近的稻田。
那一年田地裡結出的麥穗尖上都帶著一線奇異的鮮紅,人們猜測那是新兵們不甘心的冤魂在呼喊作祟。於是,那一年泯江兩岸的收成在倉裡堆積成山也無人敢買,最終爛成了泥,這是後話。
泯江大戰全軍覆沒和主帥下落不明的訊息很快傳入京城,朝堂上的蕭定跌坐了下去。
那是他最大的賭本。
殿下的眾臣都難掩驚恐。
他們彼此相望,在各自臉上看到了相似的神情,因而紛紛跪倒下來。
請求移駕幸蜀的意見不約而同地在這次的朝議中成為了主流。
蕭定茫然看著比自己更慌張的臣屬們,無力地揮手示意退朝。
在這片難以言敘的焦躁和絕望中,一封快馬傳遞的八百里急報到達。
正是這份急報讓蕭定低落到谷底的心情稍微回升了一些。那上面寫著——樂華府、宣延府的勤王軍應詔出發。
這兩支軍隊本來是蕭定為了安撫百官,在泯江大戰時調來護衛京都的。
沒想到泯江戰火一閃即滅。京都離泯江僅僅五百里之遙,任誰也想得到,匈奴軍不可能花費大力氣打下泯江卻就此退兵,接下來的目標必然是京城,而這兩支隊伍來得快的話,恰巧能解京城之圍。
蕭定一面慶幸,一面發下手諭,命其他各地節度使速來勤王。
然而縱然如此,他依然不能安心,
實際上,天朝高薪奉養的禁軍在這幾次與匈奴大軍的交鋒中早已經喪失殆盡了。所謂勤王軍,不過是蕭定在登基後發令各地節度使徵集的新兵。就作戰能力而言,遠遠比不上之前的黑甲軍。但在吃飯問題上,卻是一點也不遜色。如何發這些大兵的餉銀成為了朝廷頭痛的問題。蕭定在這種方面一向揮金如土,捨得下本錢,此刻家國有難,更是一擲千金,將蕭謹近幾年來藏入小金庫的近千萬兩紋銀一次性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