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月楊梁沒來唸書,我便追問他楊太傅說兒子行為不檢點,於是動了家法,在家中養傷。於是我便明白了。我只好離他遠些,楊太傅打的是他兒子,警告的卻是我。”
他陷入長久的沉思,深深皺著眉,似乎此時此刻依然為此事所苦。
“我登位後沒多久,太傅便因病去了。他臨終前拖著我的手,說他終於堅持到曙光初現這一天,到底沒辜負我的全心依託。他請求我將楊梁派到邊關去,要獨子終其一生為我鎮守要鎮,守衛疆土,其實我怎麼會不明白他的心思”
蕭定收了口,不再說話,他的神情冷漠中含著譏諷,全然沒了開始那般難得一見的茫然。
陳則銘張開口,想說些什麼,然而想來想去,卻還是緘默了。適逢兵士暖好酒送進來,他順手為蕭定倒了杯酒。
蕭定想著,嘴角又勾起笑意,不過此刻的笑卻不復之前的溫馨,反有些惡意。
“我將楊梁困在身邊,就這麼過了一兩年,楊梁什麼也沒說,那個時候他也不能說什麼了。可其實我知道,我初登大寶時的殺戮,早讓太傅和他都嚇了一跳,是以太傅的病情才會驟然加重。於是楊梁也變了,他覺得是我背棄了他父親的理念,沒能做到仁字當先,他父親為此將我扶上帝位,我卻翻臉就忘記了,他為父親的努力感到不平,他以為是我輕視了他的父親,因而不能容忍”
剩下的事情,陳則銘也是知道的,楊梁與蕭定的漸行漸遠,便來源於此。
蕭定微微嘆息,卻全無悔恨之色:“真迂腐!天命所歸的分明是我,他們卻要來指點我如何做皇帝,做仁君能保百姓安寧不夠嗎,能得四夷誠服不夠嗎,為此我甚至重用了你,還不夠嗎?”
陳則銘猛地抬頭,蕭定正如鷹隼般盯著他。
陳則銘心中怦然狂跳,有知道詳情的感嘆,有突然被當成目標的震驚,也有被那話語直擊中心底的撼然,默然半晌,才能道:“我能有今日,確實全憑陛下所賜。”
蕭定看他半晌,終於笑了笑:“我有今日,也全憑有你。能逼我至於此,你也算有才能了。既然如此,同病相憐,何不趁機幹上一杯。”
陳則銘默然舉杯和應。
兩人都是一飲而盡,相互照杯。
蕭定飲到興頭上,擊節而歌,間或豪情激邁,間或抑鬱悲憤。他被拘禁此間,虎落平川,朝不保夕,心中的感受,承受的壓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此刻發洩出來,只是讓人心驚。
陳則銘靜靜聽著,縱然心中波瀾不斷,也少有言語。
屋中的火盆,不時迸出火星,映得兩人面上一明一暗。
這一夜,兩人似乎都忘了彼此刻骨仇恨,在這雪未消融的寒春裡終於能心平氣和,促膝相處一番。
不知過了多久,待陳則銘因為背後寒冷被驚醒抬頭看時,身旁火盆早已經熄滅,灰白的炭木間半點火星也找不著了。桌上飯菜早冷得凝出了星星點點的白色油斑。
陳則銘四顧,終於發覺蕭定竟然倒在自己腳旁,他靜靜仰躺在桌子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滑下去的。
陳則銘起身,也忍不住晃了晃,他喝了兩輪酒,再好的酒量也有些撐不住。待彎下腰,將蕭定扯了起來,才發覺蕭定爛醉如泥,哪裡叫得醒。
陳則銘索性彎腰將他橫抱了起來。
走了幾步,到床前將他放下,將被子扯過來,想了想,伸手去解他腰帶。
手剛碰到衣帶,突然似聽到有人在耳旁道“寬衣”, 陳則銘一驚,立刻收指。靜了一會,才覺察那聲響不過只是自己腦中的臆想。
他垂下眼,隔了片刻復又抬起來,坐在塌旁,仔細打量床榻上的蕭定,半晌無聲。
如此遲疑數次,終於還是將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為他除去外衣,繼而將之放倒,拿被子給他蓋上。
他凝目看他。
縱在睡夢中,蕭定也總是緊緊閉著嘴,並不說什麼夢話,只是深深皺著眉頭,似乎夢外的苦惱在夢中依然延續著,毫無歡顏。
陳則銘不禁俯身下去,待他知覺,自己的額已經跟蕭定的觸在一起。所及處異常溫暖。
他一驚,猛地躍了起來。
還未立穩,身後“砰”的一聲響,陳則銘渾身一震,瞬間汗如漿出。轉身看卻只是門頁被風推開,寒風呼呼湧進來,似鬼泣神號穿堂而過。
見到門外無人,陳則銘總算能安心些,忙亂中瞥一眼,所幸蕭定仍舊在沉睡當中。
陳則銘低下頭,茫然怔立了片刻,哪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