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則銘皺眉不語。
韋寒絕嘆息一聲:“請恕小人直言。千歲若是為將守關,那必定毫無疑問能步步高昇,終有一天能光宗耀祖。可如今千歲已經為相為王可說是已及巔峰,還能往何處去呢”
他遲疑片刻:“既不能進,便該早退!”
陳則銘心中一震,他說的是自己該退,還是魏王該退,或者兩者皆有?
他凝目看韋寒絕,這少年是真聰明啊,他懂得用什麼打動他。
韋寒絕靜了片刻:“官場之中,暗流不斷漩渦重重。千歲你想維持現狀,只會比迎難而上,更艱難無數倍”
陳則銘到達宮門前時,天已經黑了,只餘天邊一線白。隔了一會,那些灰白也隱入夜幕中,再看不見。
這是個有風的夜,漫天魚鱗般的雲彩緩緩隨風而動,殘月時隱時現,它泛著近乎青色的光,染白了近旁的雲,卻照不亮整個天空。
陳則銘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門前兵士,自己漫步而入。
有內侍趕緊去報信,另有人提燈前頭引路。
他有在宮中騎馬的特權,但此刻他並不想用。一來是蕭謹確實曾經希望他威風凜凜在宮中縱馬,不過顯然不是現在;二來他需要些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
韋寒絕說了那些話之後,最終安然離去。
陳則銘沒派人追殺,他打消了這個念頭。韋寒絕見他入宮,便再不提及謀反之事,只表忠心之情。這麼聰明的人自然不需要有人盯著,他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或者什麼話該在什麼時候說。
但陳則銘願意放他一馬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察到這少年身上有些純粹的東西——韋寒絕本可以不發一言,悄然而遁——顯然這少年還沒到那個狡猾的年齡,所以他大膽來辭別。
這光明正大的行為挽回了他剛剛展開的人生。
但陳則銘卻感覺到隱隱的失望,這樣的人,選擇在此刻離開自己是自己不夠強,還是當前形勢微妙,判不準旦夕禍福。
如果真是如此,這樣的明哲保身也無可厚非,但他到底還是有些被刺痛。
因為他是被放棄的那個。
陳則銘不自主嘆息了一聲,他什麼時候開始這樣自怨自艾了。多少年他都獨自過來了,為什麼還是會對旁人有所指望呢。
他為什麼要將希望寄託在旁人身上?
旁人就能斷定你的對錯嗎?
他們能體會到你的心嗎?
無論什麼決定,你只該自己一個人下,最先考慮你自己所以為的對錯。
因為旁人只是隔岸觀火。
他仔細想了想,將蕭謹與自己起矛盾的先後種種,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然後他終於安心。
哪怕事情重新發生,他要再度面臨,他的做法也不會與之前有任何不同。
他還是要保蕭定的性命——他不能讓這個人這樣冤屈地死在宦官內侍之手。
他也不會反蕭謹——之前這個少年皇帝對他的好,他還記在心上。
作為君王,蕭謹有很多不合格之處,但他對他是沒話說的。那麼陳則銘就不能做第一個出手的人,他不能親手打破這段情分,哪怕是錯了,哪怕就此陪上的是自己的性命。
這樣他才能問心無愧。
陳則銘輕輕吁了口氣,這些日子來混成一團糨糊般的頭腦突然清醒。
哪怕有一萬個人不贊同,你也還是你啊。
他睜開雙眼,復又堅定了下來。
蕭謹此刻還在御書房。
陳則銘走到半路,正遇見一名小內侍捧著食盒迎面而來,見到是他時,那內侍呆了呆,突然繞了過來:“魏王千歲?”
陳則銘被他擋住,不得不停步,仔細看去這小內侍似乎幾分眼熟,不禁應了一聲。
前方提燈籠的宦官覺察,也停下等待。
那小內侍喜聲道:“千歲不記得我了?”
陳則銘心中更是詫異,正要開口應付,突然見這少年宦官背向旁人,不斷朝自己遞眼色,眼神驚恐中帶著焦急。不禁心中一跳,口中頓時緩了,慢慢道:“是有些眼熟,你是叫”
那內侍來不及答,幾名宦官已經從來路上疾步趕過來,為首一個正是黃明德。
搭話的少年內侍立刻露了懼色,急忙低頭讓開。
黃明德瞥到那小內侍與陳則銘搭話,早已經不動聲色仔細打量了片刻,等那小宦官退開,不慌不忙迎上前來請禮,笑道:“魏王,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