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西域來朝,進貢十匹汗血寶馬。
蕭謹立刻賞了陳則銘一匹,聖旨上說,寶馬贈英雄,次日圍場狩獵請魏王務必騎此良駒前來護駕。
陳則銘接過黃鍛,心中那塊石頭才算是真正落地——蕭謹終於願意與自己私下見面,那便表示他已經解開心結,準備與自己面談。
這便夠了。
蕭謹那個人的性子他太清楚,他唯一怕的便是這孩子年少無知,被人利用。
或者是因為前幾日的上書,讓蕭謹終於意識到他近來的謹言慎行和低頭臣服的明朗態度,才去掉了那點憤意。
不管是與不是,陳則銘都有種雨過天晴的輕鬆——只要見了面,他就能說服他。
那馬駒四肢修長,步履輕盈,一看便不是凡物。陳則銘端詳半晌,心中狂喜,命人將它帶下去喂草料。顧伯唯恐其他人伺候不周,堅持要親身上陣照料這匹御馬。
陳則銘笑一笑,任他去辦。待周遭安靜,下人們各自忙活去了,陳則銘坐在堂上,卻是一陣陣地後怕。
若不是這聖旨來得及時,自己會怎麼做?
猜疑真是天下最可怕的東西,每天夜裡,他不能入眠,反覆思量如今自己的處境,和進退的問題。
若蕭謹露出調兵的意思,自己會怎麼做。
他滿背的汗,心中慶幸不已,他沒聽韋寒絕的進言,全因為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蕭謹對他是不能這麼絕情的。
幸好他押對了。
從蕭定執政的當年開始,他的不甘心已經促使他做了許多事情。然而,那些事情就全是正確的嗎?
他不知道,這種不自信導致他在可能到來的第二次選擇面前,突然遲疑不定裹足不前了。
可當他接到這封帶著和解語氣的旨意時,他猛地意識到,死這個東西自己是不在乎的,他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死得毫無價值。
如果蕭謹希望,他可以把手中的權勢還給他那本來是他蕭家之物。
陳則銘叫人備馬,他要立刻進宮面聖謝恩。
他不能等到明天,一整夜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正要上馬,一個人突然從旁邊走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定睛看到,韋寒絕已經對自己行了一躬,一鞠到地。
陳則銘有些訝然,還不及說話,韋寒絕抬起頭,從來憨笑不斷的臉上早沒了那種藏拙的笑容:“韋寒絕前來拜別千歲。”
陳則銘這才真正吃驚了,丟開韁繩,上前一步,拖住了那少年的手:“公子突然說這種話莫非是我怠慢了公子?”
韋寒絕道:“千歲一直很客氣。”
陳則銘道:“那是下人得罪了公子?”
韋寒絕近來的進言他不用,是不能用,不願用。
可他也不願因此怠慢了此人。這其中固然有重才之意,可也有懼怕之心。韋寒絕對他的勸諫,若有第三個人知曉,那便是板上釘釘的謀逆之罪,全家當斬。
須能將此人一直困於府中,他才能放心。
韋寒絕依舊搖頭,只推說老家有事,如今不得不回了。
陳則銘追問不出緣由,又見他去意已決,只得失望作罷。
他沉吟許久,叫顧伯拿來銀兩要贈給韋寒絕。
韋寒絕笑道:“小人家中雖然不是富豪,可到底是官宦人家,哪裡需要魏王再給盤纏。”
陳則銘淡道:“這是之前萬歲賜下,給軍中犒賞用的,韋公子曾為軍效力,取之合情合理。”他有些漫不經心,遲疑著殺或者不殺的問題。
韋寒絕臉色變了變,微忖片刻,道:“我有一言,不知道魏王千歲聽不聽得進?”
陳則銘道:“公子請說。”
韋寒絕左右環顧,欲言又止,陳則銘瞧出端倪,將他帶入屋中。
果然進了屋子,韋寒絕道:“千歲是準備入宮?”
陳則銘看他片刻,微微頷首。
韋寒絕又道:“千歲如今已經萬人之上,可以說是風光一時,位極人臣,可世間從來是花無百日紅,不知道日後是什麼打算?”
陳則銘一怔。他仔細看看這少年,韋寒絕是個很聰明的人,可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話,卻證明他聰明一世,卻還是一片赤誠之心。
陳則銘遲疑一會:“我希望有生之年,能輔佐萬歲成就一番事業,青史留名。”
這應對端端正正,應該說並無錯處,誰知韋寒絕立刻介面:“那千歲是不打算進也不打算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