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在高燒中有含糊但不斷地提起過“父親”這兩個字,在他完全清醒後,自己才能以這點類似親情的感情打動他,強行將他留在了自己身邊。
傳他武功,照顧他起居,短短三年,得享天倫之樂,現下只希望他能拋開過去陰霾,好好地開始新的人生。
海闊天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那是他身上殘餘的,還依稀是儲存了從前風貌的東西。握在手裡,黑亮柔順,如一泓清冽的黑泉,他若能向這劫後重生的頭髮般,剪了之後又再茂茂生長,倒也罷了。
“我會的。”
海千帆回他一笑,不欲多說。
海闊天明知他是在敷衍了事,也拿他沒辦法。
“其它的,就按你的意思來做吧。放手去做,不用顧慮。”
不能再給他加壓力了,原來強硬地把幫中大小事務硬塞給他管,是覺得讓他有事做分分心也好,卻是從未想過要他以此來報恩。
可是他現在給自己的工作量,大到已接近考驗人的體能極限唉,這般拼命,好像仍在尋死般的絕烈,讓他這做父親的不得不擔心。
“謝義父!”
這份信任,親生父親也許都給不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覺得自己活著不是一無所有之人,才沒有在被救過來的時候再次尋死——要死也得先幫義父把心願完成。
海千帆恭敬地欠身一躬,一直退到了門外,還站了一晌,這才轉身去了。
是夜。
海風吹散了悶鬱一天的奧熱,這是海上小島一天中最好的時段。
寂靜的室內,一燈如豆,只有批閱卷宗的聲音偶爾響起,放在一旁的湯飯早已涼了,卻沒見動幾口,纖長的人影被燭光拉長了,隨著燭火的跳動,在窗稜上搖曳。
“公少幫主,夜深了,該休息了。”
進來的青衣侍衛見他看得專注,本不欲打擾,但看看晾在一邊的飯菜,遲疑了一晌,還是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的閱讀,再把已經昏暗的燈挑得明亮些。
“影,你進幫最晚,卻是對我最忠心的。”
被他的招呼聲驚動,海千帆放下宗卷,怔了一會兒神,突然笑道。
“也許我們這次出去,是要再找些像你這樣的人在我身邊,而不是全用幫中的少年弟子。”
這個近身侍衛真名叫霍綸影,是他出遊時遇上,為避禍讓他加入幫後帶回來的,現下也時常跟在他身邊。
“還要出去?少幫主,您才剛剛回來”
這具看上去這麼纖弱的身子,怎麼會有這麼強韌的力量?
每次出海都要經歷近半個月的奔波勞碌,像他這樣的人都受不了了,這個一身傷殘的主子卻是全然無懼。
“送佛總是要送到西的。”
海千帆笑笑,語意不明。不過習慣了他時常會用暗晦的言語指代某些人或事,影衛倒也不以為忤,只憂心著他又沒吃晚飯的事實。
“我去叫廚子給您弄點宵夜來。”
專注也得有個限度,人是鐵來飯是鋼啊!
“啊,不用麻煩他們了,我把這些吃完就是了。”
也不知是體恤下人還是懶得麻煩,海千帆還真的一口一口把早已冷掉的飯菜扒完,味同嚼蠟。
他根本也無意享受美食,只是支撐這個軀體而攝入必需的養分罷了。
“我還要再看看去年海天賭坊的卷宗,今晚就在這裡歇下,你也早些休息吧。”
馮希山這個掛名的副幫主一向在外,突然要求回來,而且各方各面還打點得滴水不漏,不得不引起他的警惕。
疲憊地抹了把臉,海千帆突地想到一個危險的可能,眼裡一亮,淡淡地笑了。
若是如此,又何必懼他呢?
不破不立。若真的把這暗濤洶湧了十年的小島推上風尖浪口,把原來的東西全部打破了,再重新建立,是不是比從已經顯露出破舊的、有問題的地方一點點的修葺整改要更有效?
思及此,心下一定,也不再看沒完沒了的卷宗了,就著桌邊的涼水盤洗了把臉,水波微蕩,看到自己一張說不出醜陋的臉倒映其中,心下一慟,卻在倏然間想起白天韓雪凝說過的話。
“他跟傳說中刀王武嘯的兒子是一個樣兒——冷血無情,連自己的爹死了也不回望一眼的不孝子!”
“不——孝——子!”
“就當那日海棠花沒看過,我沒有來過。”
記憶的碎片如隱匿在身體各處的霧,轉瞬間凝聚起來,凍結成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