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開支分叉,不知終點,張嫣深一腳,淺一腳在地宮中急速奔走,身上的破敗綿衣尚有狼藉血跡,之前的恐怖記憶似乎附身在其上,縈繞不去,毎不經意想起,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張嫣索性將它丟擲,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單薄宮衣,雖然也在撕扯之中裂開了幾道口子,但整理整理,尚可見人。每一處衍伸進黑暗的地道口,在暗暗的天色看來,都仿如如同怪獸,張開了猙獰的大口,等待著獵物撞進來,吞噬一切。冷風沿著來路吹拂而來,打在高熱的身體上,似乎並無瑟瑟發抖,反而有一種清涼之感。甚至連腳踝上之前的疼痛之意,在這一刻都沒有感覺到多少。
彷彿此刻她的精神處在一種病態的亢奮中,這一種感覺很是奇妙,她知道這並不是正常的,卻不想停止它。
只因為,她的心還在澎湃的跳動;她還會深愛。
她不知道,這下一個地道轉角之處,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是尖韌的刺刀,還是丈夫深情的眼眸?在命運的前途之上等待著她的又是什麼:是苦苦相逼的風刀雨劍,還是椒房殿裡的脈脈溫馨?可是,她沒有法子留在原處,總要向前奔跑,才能安撫飛速跳動的心臟。
我愛你,
劉盈。
我想要活著走出這兒。
那些可怖的,痛苦的,骯髒的回憶,我統統都不要,我只想把它們留在身後頭,不再回頭觀看。只想飛奔到你的懷裡,不再見所有的風雨憂愁。
張嫣聽見掠過身體的呼嘯風聲。
這不知歸處的地道固然讓人厭憎茫然,但在它之上,是朗朗的未央宮。未央宮中,有深愛著自己的丈夫,有可愛病弱的女兒,有忠心守候的宮人,她尚有一片燦爛錦繡的前程,她還想要沐浴在陽光之下,想要將纏綿的青絲繞在劉盈的指尖,想要抱一抱心愛的女兒劉芷,親吻她的臉頰
她還有太多太多的夢想沒有實現。
她的人生,才剛剛過半,她的願望,才剛剛啟程。她不可能就這麼放棄,實在不想要將自己年輕的一生,埋葬在這座漆黑無光明的墓道之中。
張嫣閉著眼睛,感受著地道中風吹拂的方向。
地道位於未央宮之下,雖然四通八達,道路猶如迷宮,不辨方向,但究其所以,是依附著地面上的未央宮殿而建的。此前她在掖庭增成殿的方位,雖然曾為了迷惑樓謂,走出過一段距離,但後來又曾折回,而丁酩和啞女能夠輕易找到自己,便說明自己離增成殿並不遠。
從掖庭宮出來,向東南一點,就是椒房殿;再往南行一百五十米,便是前殿的宣室殿。
宣室,
是劉盈在的地方。
我真的很想很想,回到舅舅的身邊去。可是,在這地道之中每一條道路都是一樣,我無法分辨方向,怎麼辦呢?
張嫣閉著眼睛在地道之中站了一會兒,聽見風從地道深處吹出來的聲音。高帝做未央宮,盤地道,最終是為了什麼,如今已經不可求。但她迷失在這座迷宮之城中,不知歸路,卻始終不肯放棄離開的希望。
流水的聲音從風聲的底色中透出來,“滴答,滴答——”
張嫣霍然睜目。
“滴答,滴答——”
水滴聲似乎從左手邊傳來。
張嫣沿著地道的土匡牆壁一路而去,轉過一個小小的轉角,那水滴落地的聲音愈發清晰。抬起頭來,便見在地道一隅角落裡,水滴從頂上泥土裡滲出來,落下來,一滴,一滴,發出滴答的聲音。
漢九年,將作大監陽成延做未央宮,引渭水入宮,做滄池,由西南流向東北,過長樂宮,出長安城,最後匯入渭水。
水滴墜落在空中劃過一道直線,落在地上,卻奇異的與地底不是垂直,而是呈現出一個角度。
未央宮是依龍首山地形而建,西高東低,若當年這地道挖掘,很可能也隨著這樣的地勢。水落受重力影響,應是絕對垂直的,這樣,與水落線角度大的一方應是東,反之則是西。
而她沿著判斷出的東西方向抬頭,豁然看見,在紛雜如迷宮一般的地道群中,一條地道筆直的延伸出去,直指向南。
碩大的蜜燭燭火發出輕微的“撲”的一聲,在宣室殿中輕輕晃動。
“大家,”韓長騮老淚縱橫,瞧著坐在殿上形容憔悴的劉盈,“算老奴求求你,你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好好睡一覺了,皇后娘娘固然要找下去,但你的身子也是要顧的啊”
“縱然是張皇后,也絕不希望你這樣折磨你自己的。你這樣下去,若是張皇后知道了,豈不是會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