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款款行走她明白,這一場婚姻,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承載了父母太多期望和心血。
有時候,她也會迷惘,會在光華流轉的燈會上靜靜地看那些少女與各自的良人相遇相識,看她們將繡好的精緻花樣含羞怯怯贈出;會在熙熙攘攘的月老廟前頓足,看紅線纏繞遙牽段段姻緣,籤筒內搖出一支前世今生只是這些,都與她無關,她的姻緣早已在她還不知姻緣為何物時就已定下,她腕間紅線的另一端已經系在萬水千山之外的那人手上。
然而,命運在她十七歲這年再次發生逆轉,耗費半生心血只願讓她嫁入侯府的雙親,在同一日過世,她在白幃飄飛中守著他們的遺體靜坐了一晚,淚水滑落,卻沒有失聲慟哭。多年對琴捧卷的生活,已讓她失去了最初的模樣,不會大喜大悲大哭大笑,所有情緒展露出來都成了波瀾不驚。
料理完喪事,她忽然收到蕭安遠的書信。眸中花開,她終於等來這一天,可以穿上大紅嫁衣,蒙著鴛鴦喜帕出閣,在紅燭輕搖中漾開最美好的溫淺笑容,把自己交給那個已定的良人。
收拾好東西,獨自上路,卻在第二日的黃昏聽到那個毀掉她半生信念的訊息——蕭大世子夜宿洛陽城中第一大青樓“千顏閣”,在酒後對閣中的花魁留下“藍家山野女,何敢攀王侯?且眠萬花叢,笑她空閨瘦”的句子。不僅是這件事,她還聽說,風流如他,九歲便大鬧青樓,紅顏知己遍佈天下,曾三番五次硬受家法,只為擺脫這紙婚約。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情,她自小幽居在偏遠小鎮裡,半生的信念都系在那個未曾謀面的良人身上,卻從未想過,她的良人不是良人,只是眠花宿柳的王孫公子。她用了十三年的光陰,像雕石琢玉一般把自己打磨成最美好的模樣,不遠千里把自己的一顆心捧到他面前,可他卻不肯要。
那一夜,烏雲掩了冷月,半空中傳來寂寥昏鴉聲。
而她小心翼翼執守了十三年的姻緣,雙親耗費半生心力維護的承諾,就終結在那一夜。
半壇酒,衝開了多年的禁錮,積聚在心底的所有悲喜哀怒洪水般肆虐而出,氾濫成災。她要去找他,去問他,為什麼辜負她十三年窮盡心力的付出?為什麼要讓她的雙親在九泉之下都無法瞑目?踉踉蹌蹌,不知走到了何處,隱約是偏僻的小巷,數條身影搖晃過來,一張張猙獰而淫邪的臉
她雖也學了武功,卻因是第一次大醉而使不出多少,有人倒下,也有人依舊撲過來。漸漸地,有汙物髒了面目,鬢髮散亂如草,絲帛破裂聲如刀劃在心上,她以前所未有的狼狽姿態癱倒,無力再爬起,遠處驀地驚出一聲鳥鳴,像是暗夜中無助的哭泣,哀傷沁入骨髓。她想,她終究還是不能完成雙親的遺願,還是沒來得及見到曾經臆想了無數次的那個人,尖銳的簪子抵住心口,一寸寸深入,血洇透了殘破的衣裙,像層層綻開的妖嬈紅花
那樣悽絕慘淡的一個夜晚。
時隔這麼久,身旁靜靜敘述的幽寧女子,遠山清水般的眉目間仍透出難以掩藏的痛苦和絕望。
當然,這些故事我並未親眼見到,以上的許多場景也都是我根據挽幽姐的講述而想象出來的。我作為得天獨厚的碧氏後人,江湖百曉生碧先生的女兒,雖然沒能繼承先輩們過目不忘閱盡天下的本領,但想象力還是勉強可以的,頗有發展成說書人的潛質。
“我沒事他們以為我死了,所以全嚇跑了,”挽幽姐偏了偏頭,朝我扯出一絲安慰的笑,“我也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卻被師父給救了。”
“師父?”我望向她,表示疑惑。
“她是七夕閣的上任閣主,”聲音頓了頓,還是靜湖水般無波無瀾,“她說,死過一次的人,應該會比常人看得更透,無論曾經有多少悽慘不堪,都可以拋卻,重新活過。所以,我拜她為師,進入七夕閣。”
手中酒壺突然被挽幽姐接過,她仰首飲下一口,忽側首笑道:“確實是好酒。”
笑依舊是溫淺的笑,是多年醞釀出的幽雅完美。
須臾,她放下壺,眸中存著複雜情愫:“你說,一切如果這樣終結該多好,可我偏偏偏偏又遇上他——”短暫的停頓,聲音驀地低了,淺了,風拂過又走一般,“遇上他,又偏偏動了妄心”
☆、舊日傷心君知否(五)
“這些事,世子知道嗎?”我終於斟酌著問出一句。
“他知不知道,重要嗎?”眉梢連至嘴角的神情滄然而無奈,“我該怪他該恨他嗎?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是我要遵循父母意願執守十三年,是我被命運愚弄了,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