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青霜。”他淡淡道,“這幾天,我竟瘋狂般羨慕起你和司簡的生活。總覺得你們才不枉費來這個無情的人世一趟,而我,似乎不該投胎做人。”說著他自嘲一笑,“人世本無情,如何活也是一門講究。”
“人啊,都沒有白活一趟。”
“我這輩子爭來爭去,始終被困在劉氏。你和司簡不爭什麼,卻活出了一個家。家,呵,什麼概念?”
“你有你的責任,我們有我們的宿命。”尋善道。
“是嗎?”劉扶蕭轉了頭,看向她,嘴邊一抹笑痕,微微無奈和苦澀,“我看似風光,看似強大,看似鮮活,但是實際上呢?劉氏加在我身上的,除了這些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勢,其實還有一個金枷鎖。從此,逃不得愛不得,只能恨。恨什麼?恨這個世間的一切。然而,當恨到一定程度,所有一切對我而言就又變成了空洞。”
空洞的心和靈魂,困在劉氏那個暗穴裡,被那些殘忍的現實一點點磨掉有血有肉的感情,變得喜怒無常,變得面目扭曲,變得暴戾陰獰,於是造就了一個草芥人命無心無情的怪物。
尋善詫異,但是表情未有多大變化,也不見一絲憐憫。
“所以殺了我王氏滿門,血洗整個扶季?”她平淡地敘述一件多年前的真相,不是質問,只是覺得可笑。
“還在記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記得你瘋了。”
“不恨。放下了。”當她換做了顏尋善的身份繼續活下去的時候,一切有關於青霜的恨意都消散在過去了。“你不也放下了。”
劉扶蕭笑起來,眉間硃砂豔豔灼人,“你是這麼覺得的?”
“若不是,你今日也不會來找我們了。”
劉扶蕭再笑,“顏尋善呆傻,青霜聰明。果然大不相同。不過你錯了,我和司簡的結還沒解開,我們,還有一場仗要打。”
劉扶蕭停下腳步,凝視尋善。
尋善看著他,他的面色極盡蒼白,身子瘦弱到像是要隨時倒地身亡。
劉扶蕭朝她伸手,尋善沒有避開,任他的指尖落在自己臉上。冰冰涼涼的手指,沿著她的面容輪廓滑下,最終落在她厚重的衣襟上,垂了下去。
“我一直想念一個人,他叫青霜。不過,青霜是個男人,死在五年前的暗夜裡。”
他輕啞的聲音消散在寒風裡,被大雪席捲著飄走了。
他側過身,朝前走去。
尋善愣在原地,眼瞳一縮,忍不住想要回頭去看司簡。
那個瘦骨的紫袍男人卻在這時回首,朝她美豔一笑:“快來,傻子。”
傻子,劉扶蕭的傻子,叫做青霜。
劉扶蕭也是一個傻子,他知道青霜活在王固城監視下並不快樂,於是他趁著司簡反叛派人殺了王固城,他以為這樣就能救青霜,卻不知青霜死在司簡的劍下。自此,他恨司簡入骨,不再只是一分的恨,而是九分的仇。
死命讓劉氏拖著青霜宮作戰,也不過是想為了那個死去的少年報仇。但是他生來桀驁,生來顯貴,如何能承認自己竟是一個有短袖之癖的人?因為自己懂得那份不能公諸於世的感情,於是便嘲諷司簡,處處挖苦他,如此,他自己心裡便快意了。然而,每個午夜,他總是被少年溫和微笑的容顏驚醒過來,他一想到那個人從此不在人世,那個人再也不能用一雙溫柔的眼睛看著他,他就感到難受,心頭窒息,像是要在那些個黑夜死去了一樣。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是他此生最大的劫數,也算是他殘暴的報應。
他回過頭看著女子乾淨的面容,實在和青霜一模一樣,但是他卻不肯承認,青霜是男,顏尋善是女,他愛的是那個男人,而不是眼前已嫁做人婦的女子。
終究是不一樣。
他嘆息一聲,仰起臉,露出一絲笑痕。
“能否答應我一個請求?”他輕聲問。
大雪飄在兩人中間,像是隔了一道無形溝壑,把兩人分離開來。
尋善竟看不清他的面容,她詫異道:“你說。”
“待到來年開春,讓青霜見我一面。”劉扶蕭道。
尋善愣住。
“就以青霜的裝扮。”劉扶蕭看向她,“我在劉府等你。”
他的話聽起來更像是一種祈求。他的眼裡顫顫閃閃流轉而過一抹晶瑩的光華,極其脆弱和剔透,也無力倦怠,甚至摻雜了些微的絕望。
尋善站在原地許久都未回神。
她的心裡竟也難受起來,眼神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