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蒼茫。
唐年君這些年總是做一個夢,夢到一個小小少年站在桃花樹下,舞劍弄琴,花瓣簌簌落下,沾滿他一身,髮間眉梢,都像染著桃色春風,笑起來,眉眼一線,單純透徹。那般乾淨的少年,如畫,似葉,刻畫在他腦海裡,卻最終飄搖著遠去,只剩一個模糊的影子。
明明他才是主子,他卻總是看著他呼喊:“年君哥哥!”那麼好聽的聲音,清脆甜膩,像是個女孩子一樣。但是王固城不喜別人把他兒子稱作女娃,即使玩笑也不允許。
後來,與那個少年見面的機會就少了,王固城把他安排到一個隱秘的地方給他練武成長。再次相見已是多年後,竟是那少年染血的場面。他很不願再回想起來。
昔日那群玩伴,死的死,逃的逃,背叛的背叛,只剩下劉拓,慕容空山以及少數幾位。跟著司簡管理這個半壁江山,五年來,他也知道司簡心底是空洞的。那個空掉的洞不知能不能再補回來。
第六章 模糊的印象
天色暗下來,遠處宮燈林立亮起。
尋善將紅腫的手伸進河水裡,暗暗嘆息。河對岸一片瑰麗,穿紅衣的女子在岸邊翩翩起舞,圍著不少人。每天,青霜宮裡都有這些供弟子娛樂放鬆的節目。一面嚴謹,一面松適,是扶季宮的一派作風,青霜宮也沿襲下來了。
很多東西,青霜宮並沒有變掉。彷彿是為了紀念什麼一般。尋善忽然這麼覺得。她的腦子裡瞬間就想到了青霜公子,又不禁苦笑,司簡不是親手殺掉了青霜嗎?
河水沁涼,她的手掌舒服許多。
這是一片隱秘的林子,樹影綽綽,對岸的人並不能看到這岸的自己。她洗了手就要離開。
眼前忽然看到一角白衣,拽地白衣,乾淨的色澤,似水若雪,透著一絲暖,又無盡疏離冷漠。
尋善一愣,眼睛模糊,又好像看見一幅畫面:青衣女孩蹲在地上哭泣,滿手血痕。白衣少年走過來,站在玉蘭樹下,遞過一塊白手帕。“別哭。”
女孩大叫:“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為什麼因為這個世上有青霜的存在,我就要這樣活在陰暗裡,見不得一絲陽光?青霜去死,去死!我恨青霜,恨爹爹!”
少年蹲下來,用白手帕輕輕拭去她手上的血跡,眼神溫柔:“會好起來的。”
“怎麼可能會好起來,只要青霜活著,我就要一直做他的影子。”
“不會的,你會以自己的名義活在世上,終有一天。”
“那一天是什麼時候?”
“等我有能力之後。”
那一天會是什麼時候呢?我能等到這一天嗎?
四周又迅速滅了下去。黑暗的夜幕,偶爾會有一絲亮光透過枝蔓灑到岸邊。她眼前一亮,一隻宮燈提到她面前,隨即響起一個聲音:“竟然躲著一個人!”
“不是躲,是洗手。”她無意識地反駁,說完,抬眼,對上一雙溫柔似水的琥珀色眼瞳。
她嚇住,身子後仰,摔在地上。
清朗的笑聲毫不顧忌的響起。穿青衣的男子眉眼柔雅,笑得溫和,是個清俊的人。他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他眼裡有一種別樣的色彩,所有人都一樣,含著憐憫的神色,悲天憫人。
尋善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真有趣,你是誰啊?”他朝她伸出手去。
尋善沒有接受他的幫助,自己起來,歪著頭訝然地盯著他以及他身後一名男子。
那個男子罩一件黑色描銀繡綠竹的單層薄披風,底下是如雪白衣。他就站在那裡,樹影遮不住獨特絕代的風華。黯淡光影下尋善看到的是一抹白到幾欲病態的膚色,愈顯唇染緋色。狹長迷離的鳳眼,連眉梢都透著一絲清妖。黑髮散在身後,在涼風裡微微抖動。這個男人,不似唐年君俊秀,也不如青衣男子溫柔,卻無故給人一種驚豔的嘆然。亦正亦邪。
她的眼裡閃過清淚。直直盯著他。
青衣男子揚起宮燈照著她的臉,柔聲道:“莫不是看呆了?為何世間女子都一副表情?”低低的話,像是一句玩笑,配著他的眼神又像是一聲感嘆。
那個男人望向彼岸的燈火,輕聲道:“回去吧。”
“嗯,是該回去了。”青衣男子微笑,“姑娘,你也回去吧。”
尋善看著自己的手,不安地應了一聲,欲走,青衣男子拉住她的衣袖,將宮燈放入她手裡:“拿著這個照路,回去注意安全。”目光無意觸到她手掌中的紅腫,憐憫道:“受傷了?怎的如此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