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慢慢緊縮,素青錦袍襯著的清雅容色,此刻卻仍是似水淡靜。蕭少卿見他不語,暗歎一聲,接著道:“不過,若能趁戰亂而取了殷桓的命,令荊州軍從此分崩離析,對於我們而言,或許是另一條出路。只是此徑卻絕非捷徑。那二十萬鐵甲並非池中之物,荊州軍不降者從此佔地為王,流寇遍地。荊州十三郡的烽煙,數年之內將不能安定。”
“這我卻不擔心了。”郗彥看著他,微微一笑,“東朝有君在,何愁中外不安?”
蕭少卿在他的目光中體會到不得不為之的堅定和無奈,念光閃過,登時覺得氣息悶在胸中宛若停滯,勉強笑道:“我明白了。”側首掩住哀色,“稍後父王到來,我會竭力建議他速戰速決。”
“你從不問為什麼。”郗彥感慨道。眸中一道水光飛速隱沒,笑顏溫潤,站起身,長揖一禮:“多謝。”
蕭少卿放聲笑道:“你我之間還至於如此生分?”
“不。”郗彥嘆了口氣,“我是為了荊州的子民。”
蕭少卿望著他凝重的面容,收住笑意,良久未曾再語。輕風吹過沉寂的亭閣,二人再度把盞共飲,卻各自觀望著簾外春光,徘徊在那些永不見邊際的思緒中,不知牽絆從何而起。
“郡王!”魏讓的聲音在閣外適時傳來,“王爺已到江夏。”略略躊躇,補充道,“隨行的還有剡郡雲氏夫婦。”
蕭少卿撩袍起身、疾步出閣的動作本是一氣呵成,但聽到後半句話,腳下猛地一頓,再邁不開半步。郗彥亦是怔了怔,反應過來,對蕭少卿笑道:“想是為了糧餉的事。”
蕭少卿抿唇一笑,無所適從的為難不過霎那,此刻已是從容如常。與郗彥聯袂而行,才走到前庭,便與蕭璋三人在廊下相遇。
蕭璋與雲濛猶自持鎮定,獨孤靈卻是眸圈一紅,望著眼前銀袍瀟澈的青年,唇動了動,待要喚出聲,又念起洛都時他的疏離和冷漠,未免尷尬,只得咬牙忍住。
“見過湘東王。”廊下氣氛已近乎凝固,素來吝嗇辭令的郗彥也不得不上前解圍,對蕭璋行了一禮,而後轉顧雲濛夫婦,“姨父、姨母路上辛苦了。”
雲濛仍是一貫的清俊溫和,看著郗彥不免擔心他身上的寒毒,問道:“這些日子身體如何?”
郗彥道:“尚好。”他靜立欄杆旁,陽光射入廊下,照得那襲青袍也湛出淺淺的絳色,映得他的肌膚瑰麗微紅,再不是平日的蒼白。獨孤靈終於自蕭少卿身上移開目光,此刻也望著他,詫異之餘,審視著他眉宇間的氣色,不禁暗吃一驚:“彥兒你……”不由分說,上前執住他的手腕便要把脈。
“姨母不必擔心。”郗彥不動聲色抽回手,退後一步。
獨孤靈精於醫道,且生性倔犟,執意不願讓他就這般糊弄過去。目色漸深,逼視著郗彥,正待追問,卻聽蕭少卿於一旁道:“母親一路定是疲乏了,入堂歇息罷。”
“什麼?”獨孤靈罔若沒有聽清,卻又分明是倉猝的驚喜下如墜雲霧的惶然。
蕭少卿微笑不言,只握住她的手,攙扶著她緩步走入廳堂。蕭璋與雲濛對視一眼,不禁都是笑著低嘆了一聲。諸感交雜,已非言語所能表達。九年的恩怨一笑而泯,肝膽相照,仍是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因此再無伸臂讓行的虛禮,並肩而行,踱至堂上雙雙端坐,坦然受蕭少卿恭敬一禮。
笑聲夾雜著抑制不住的細微哽咽自堂上傳來,郗彥仰望無垠青天,輕輕舒出一口氣。心緒隨著微風飄上九霄,俯視這九年過往承載的一切,似海仇恨,似山情義,兩者一併壓在肩頭,沉重如斯,讓他的命運總在無法喘息的窒息中踽踽前行。然而直到此刻,他終於覺出了幾分輕鬆。
似乎生命愈近盡頭,愈覺釋然大悟。
他揚起唇,疲憊之下,倚向廊間石柱,微笑無聲。
待蕭子瑜到後,諸人在書房商議今後戰局的佈署。依蕭少卿的建議,蕭璋採納速戰速決之策,命郗彥的北府水師為先鋒,反守為攻,沿江兵進烏林。又命蕭少卿與蕭子瑜在夏口與石陽沿江一帶設下十座水門,晝夜操練江豫兩州的水師,以備決戰。
大事初定,時不過戌時。蕭璋留諸人夜宴,蕭少卿顧念雲氏夫婦遠到的情面,蕭子瑜數日前收到聖旨,得知九年前事情的真相,此時亦有無數愧疚要與蕭璋傾訴,因此二人都欣然留下,唯有郗彥卻固然辭行。蕭璋不便挽留,雲濛與跟隨郗彥身邊的偃真囑咐幾句,仍讓他同歸北府軍營。獨孤靈送郗彥至府外,與他低語叮嚀。旁人不辨她的言語,只望見她神情憂切,眸光分外傷痛。而郗彥面容半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