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酒盞,不顧身畔景色怡人,只想著舊事,不免嘆息著自嘲不已。
此際正午,議事定在酉時。蕭璋尚在途中,蕭子瑜也還未到江夏,獨郗彥先到一步。兩人對坐閣中,輕言笑談,不過兩句閒話,便將話題轉到了戰事上。
“殷桓生為梟雄,自有異於常人之處,要是能讓人輕易摸透他的心思,郗氏也不會有當年之禍了。”郗彥清清淡淡道來,容色寧靜,宛若只是說著不相干的事。
蕭少卿看了他一眼,暗悔自己失言,默默將盞中酒液喝盡。郗彥卻望著盞中甘冽澄清的酒水,淡眉微蹙,眸光略有飄忽,思緒似已遠去。
“想什麼?”蕭少卿難得見他這般心不在焉的模樣,忍不住詢問。
郗彥回過神,笑了笑,輕聲道:“若在東山,往年這個時候,夭紹會做什麼?”
未想他開口竟是這話,蕭少卿一怔,還未言語,趴在一旁昏昏欲睡的白鶴卻突然起了精神,簌簌展翅,在閣中手舞足蹈起來。蕭少卿忍俊不禁,郗彥也揚起唇邊,目色透出幾分柔和,微笑道:“鶴老,夭紹不在,沒人給你吹笛撫琴,也沒人陪你鬧。”
白鶴怏怏收翅,自去他身後,引頸撥開竹簾,望著閣外不遠處一片青青鬱郁的梅林,忽然放聲嘯唳起來。唳聲悠長,因思念久存而愁緒滿腔,其音淒涼彷彿能直穿肺腑,聽得郗彥心中一顫,喝道:“鶴老,此處為江夏官署,不得放肆!”
白鶴一個激靈,低頭伏於他身側,不再出聲。閉上眼眸,竟有透明的水澤慢慢淌落,滑入頸部雪白的羽毛中,頃刻的晶瑩一閃,再不餘絲毫痕跡。
蕭少卿皺起眉,心覺訝異之餘更覺不詳,若有所思地看著郗彥剎那冰冷的面容,放下酒盞,輕笑一聲打破突如而來的肅寂,答他先前的問話,說道:“往年在東山,這個時候自是青梅方熟。夭紹每每吵著要去梅林摘果子釀酒,殊不知我和阿伊都懶得很,唯有你陪著她發瘋。江左陰潮,至此季節更是雨水連綿……”言至此處,凜然一驚,恍悟之下的目色透徹如琉璃橫空,笑道,“原來殷桓竟是這樣的心思。”
他振作精神,坐直身體,修長的指尖緩緩摩挲於案上平攤的戰圖,思量道:“待再過十數日,便會有不絕雨水從天而降。等到五月中下旬,怒江水浪激漲,殷桓在上游不受影響,而你我在下游,勢必要被水勢逼得退軍於西山叢嶺。西山山勢狹窄,易受制於敵,更何況殷桓善用水勢,一旦引水入山,便是全軍淹沒的死地,此處絕不利安置營寨。但若我們棄西山不顧而逐平原,便是甘願放棄怒江天塹,且一連喪地數百里。到時殷桓的二十萬鐵甲可盡數奔入江豫,任找一處缺漏便可直闖揚州、偷襲鄴都。”言語稍頓,撫案抑住情緒,冷笑道,“殷桓不負一代名將的稱謂,確實是絕好的戰略。”
郗彥卻仍是淡淡笑著,說道:“記得父親生前曾提過,此人用兵運籌極具天賦。如今看來,其韜略之深,昔日的北府軍中,怕已無人能比。”眸光略抬,望著蕭少卿道,“江州山水你最熟悉,依你之見,我們該當如何應對?”
蕭少卿沉吟道:“目前不過二策,一者速戰,一者緩戰。”
郗彥不聽他細說,便問道:“速戰須多久?緩戰須多久?”
“若是速戰,提前與殷桓的決戰時間,最慢不過兩月。若是緩戰,順殷桓此計利導,平原決戰,最快也需一年,方能盡數殲滅荊州軍。”
“一年……”郗彥垂首遮住眸中的苦澀,權衡良久,方道,“北府軍興師而至,若久久不戰,豪情壯志怕會受挫,軍心若亂,此為大忌。再者,鄴都朝中想必也是主張速戰者多,但講講速戰的利弊。”
蕭少卿深看了他幾眼,方道:“如果真如我們所料,殷桓當真是要借住梅雨水勢,此兩月必會修整軍隊、暫停搶攻。我們若要提前決戰的時間,只能不放任荊州軍修整,以北府軍三萬水師為先鋒,晝夜滋擾對岸,令他們時刻警惕提防著,拖軍疲憊;與此同時,訓練江豫兩州水師,在怒江水漲之前,整三州軍力,直搗殷桓的老巢江陵。不過――”他嘆了口氣,“即使有你北府軍五萬助援,我們軍力仍不比荊州軍,殷桓帳下除卻二十萬橫行南北的鐵騎,更有十萬精通水戰的將士。且此地水土不比徐州,短時間內,北府兵怕是不能熟悉水勢變幻。因此,即便我們以師出堂皇為名、挾岷江新勝之威,此戰就算可以得勝,也非大勝,只是破了對方的水師。”盯著郗彥的眉眼,放緩語速,言詞愈發顯得深刻,“至於殷桓的鐵騎,你也許知道,幾月前我與他相峙漢陽,寸土不能進。”
郗彥執著酒盞冰雪般蒼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