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紹抬頭時察覺到他臉上的為難,問道:“宗叔你有話要說?”
“是,”沐宗道,“屬下心中有些疑問,想請郡主解惑。”
“你說。”
“郡主何以要段族老去拿康王?”
“有司馬堅在手我們才能全身而退。”
“無他在手我們也可全身而退,”沐宗低聲勸道,“太傅已鋪好所有後路,即便沒有康王,裴氏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阿公的籌謀我明白,可是……”夭紹嘆息著搖搖頭,“讓裴氏主動,還是被動,這不一樣。”
沐宗道:“這便是屬下的另一個疑惑。郡主明知有近路不行,為何要這樣大費周折?”
“是我大費周折麼?還是裴行大費周折?”夭紹苦澀一笑,“我不能成為尚的阻礙,我也不再可能成為尚的阻礙,宗叔你應該明白。尚想做的,不想做的,我和阿彥比誰都清楚,我們不願讓他為難。所以,我只能為難裴行和裴媛君。”
沐宗至此有些了悟:“難道郡主是想趁機逼反裴行?”
“他早存二心,不過是等著尚來求他,”夭紹道,“既然阿公也覺得尚奪北朝天下必要得裴氏相助,那我就以自己為餌,推裴行前行一步罷。”
沐宗猶疑於她計劃的漏洞,問:“若裴氏兄妹不為康王死活所動呢?”
“舜華姑姑曾說過裴行這人頗具情義,我只是賭這一把,”夭紹望著燭火的眸光略深,輕輕一笑,“無論如何,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至於成事與否,就在命不在我了。”她捲起案上的地圖,納入懷中,起身去內室換了一襲黑袍,長髮以布帛緊束,對沐宗道:“我去一趟雲閣。”
沐宗覺得雲閣現今實非安穩之地,正要勸行,夭紹卻在他開口前一笑道:“宗叔不必擔心,那裡無人會傷我。再說宗叔你也要外走一趟不是麼?阿公在北朝宮中的那個得力眼線,是時候請她現身援手了。”
“是,”沐宗無奈點頭,“郡主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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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亥時,清月被烏雲遮攔,暗夜下北風凜冽,枯樹長枝亂舞如妖魔。夭紹攀越雲閣高梁華甍間,落葉一般輕飄飄在風中疾蕩前行。這裡的亭臺樓軒對她而言再熟悉不過,一路繞道梅林淺湖,徑往竹林後書房而去。
書房明燈高照,通紅的燭火將裡間二人修俊的身影清晰印上紗窗。她悄伏窗下,靠牆懶懶坐下來,聽著室內二人的言語。
一人聲音不羈依舊,嬉笑著道:“前線敗傳頻頻而至,潼關已破,桑乾強攻數日數夜寸土未得,不過數千將士就阻得薊衡之毫無辦法,更不論其後的雲中城了。你的計策,嘖嘖,看似威猛,實則不堪一擊。所謂的挾劍絕倫也只能對著殷桓和祖偃威風威風,在尚和阿彥面前,不過破綻百出,一招既敗。”
另一人聞言只是冷笑,言詞驕傲如常:“在下自不比沈大人盛名冠世,垂長衣,談清言,浮華相扇,標榜為高。”
被諷刺之人毫不以為然,坦然應承:“你不必激我,我是不懂戰場進退,因而袖手旁觀。說實話,你受湘東王之命來助司馬豫,如今這樣的作為,卻是來助他,還是來毀他?以你對尚和阿彥的瞭解,能想不到他們下一步的應變?能猜不到如今的戰果?”
那人漠然答道:“我不過閒人一個,是以閒話一兩句,爾後北朝君臣如何調兵遣將、謀陣部署,與我何干?”
“那倒是,若讓郡王殿下親上戰場,與尚和阿彥當面對陣,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不如明日我代你上疏司馬豫,讓他派遣你去前線接替司馬徽的位子?”
“哦?”那人長笑道,“沈大人既是東朝使臣,又為柔然王儲出謀劃策,如今還要向北帝上疏,週轉三國毫無遺力,功蓋蒼生,何德至此啊。”
再度被刺,且刺得體無完膚,直戳心底最薄弱的一處,沈伊終於忍耐不住,怒道:“蕭少卿!”
蕭少卿卻並不理他,推開窗扇,望著外間面帶微笑靜靜傾聽的女子,淡然問道:“你還要聽多久,樑上君子?”
夭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嘆息道:“不管怎麼小心翼翼,總是瞞不住你的雙耳。”
“若非你方才失聲一笑,我也不知有人在外偷聽,”蕭少卿打量著她,目中透澈,微微而笑,“恪成說午後在郊外失去了你的蹤跡,我還擔心是不是遭遇了不測。不過阿伊說你遲早來此,果不然。”
夭紹聞言朝室內另一人望去,但見那人白衣飄灑,屈膝慵然靠在榻上,望著她揚眉而笑,仍是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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