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卻冷哼一聲:“英國人的船票,什麼意思?給我們看你在工部局的人脈?”
盛清讓提著公文包站起來,頭重腳輕地走到門口,背對著一屋子人緩聲說道:“楊樹浦的工廠直接曝敵,最是危險。若有損失,可做文書,名義上轉讓給德國人,只要設法倒填日期,去德國領事館登記即可。這樣至少能向日本軍部申請一點賠償,減少損失。”
他講完開門出去,走兩步撞見小外甥。
那孩子仰起頭看他,將手裡的玻璃球故意往地上扔,剛好砸到他腳面。
盛清讓俯身撿起來,用力握了握玻璃球,只同小孩子講了一聲“不要亂扔東西”,就繞過他下了樓。
烈日杲杲,外面一點風也沒有。
宗瑛站在門外抽菸,盛清讓走到她身邊,混在煙味中的突兀奶香味就迫不及待竄入他鼻腔。
宗瑛察覺到他過來,迅速掐滅菸頭,舌尖下意識地舔了一下乾燥的唇,嚐到一絲煙熏火燎的甘甜味道。
“走了嗎?”她問。
“走吧。”盛清讓看她將熄滅的煙握進手心裡,欲言又止,最終只低頭往外走。
姚叔給他們開了門,兩人重新坐進汽車,這時候車內多了一股被烈日蒸過的味道,溫度也升了上去。
司機問:“先生還要去哪裡?”盛清讓說:“四川路33號。”
他講完就闔上眼,宗瑛並不知他是要去遷委會覆命,可她一句話也不問,只安靜坐著看向外面。車子前行,街景便一路後退,蕭條歸蕭條,但好歹風平浪靜。
到蘇州河時,車子被迫停下來,司機扭過頭講:“先生,過不去了。”
盛清讓睜開眼,宗瑛也探頭去看,狹窄橋面上堆滿了亟待運輸的機器裝置,橋對岸則擠滿了從蘇州河北邊來的工人和難民,幾乎水洩不通。
除了繞路,別無選擇。
司機帶著他們繞了一大圈,中午時分終於到四川路33號,大樓的第六層,即遷移委員會的臨時辦公處。
兩人才走到五樓,就能聽到樓上傳來的腳步聲,雜沓忙碌。
宗瑛停住腳步:“如果我不便出現,那麼我下樓去等,正好我餓了,想去吃點東西。”
盛清讓沒有阻止她,只叮囑她“不要走太遠”,就先上了樓。
宗瑛果真下樓去,沿著四川路往北走,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開著的食品店,進去買了些餅乾糖果,站在玻璃門裡面拆開餅乾袋吃了一半,口乾舌燥。
走出門,外面太陽更毒,不知哪裡來的嗡嗡聲響,讓人誤以為是耳鳴。
她折回33號,在樓下等了一會,見盛清讓還不下來,就乾脆往上走。
到六樓,每間辦公室的門都敞開,走廊裡來來去去的人,稽核人員手裡翻著大沓資料,會計手下的算盤珠子噼裡啪啦,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有人端著水杯低頭看檔案,快步迎面走來時差點撞到宗瑛。好在她避得快,但水還是因慣性從杯子裡漾出來一些,落在地板上,溼了一片。那人潦草道了聲抱歉,頭都沒有抬,轉個身直接進屋子裡去了。
這種緊迫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忙得忘我,只有宗瑛像個局外人,悄無聲息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裡,吃了一顆又一顆的糖。
宗瑛再次看到盛清讓已經是下午五點。
她直起身抬頭看他,摸出一顆糖,一聲不吭剝開糖紙遞過去:“盛先生,你現在血糖應該很低。”
盛清讓伸手接過糖果,快速地轉過身說:“天黑前還有個地方要去,走吧。”
於是宗瑛又跟他下樓,等來計程車,前往下一個地點。
那地方不在公共租界,而在“小東京”——日本僑民的聚集地。一路上可以看到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提著行李帶著孩子,似乎也準備撤離上海。
汽車終於在一座民宅前停下來,是個兩層的小樓,表面透著欠打理的意思。
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傭人出來開門,看到盛清讓,他說:“先生回來啦。”
盛清讓問:“徐叔,行李收拾了嗎?”
被稱作徐叔的傭人無奈搖搖頭:“老爺不肯走啊。”
說話間,三個人都進了屋。客廳朝南一張煙床,一個套著長袍的男人躺在上面抽大煙,窗戶緊緊閉著,室內味道十分難聞。
煙床上的人劇烈地咳嗽起來,打破這混沌的暗沉與寂靜。
徐叔皺眉看著,同煙床上的人道:“少爺回來了。”
那人恍若未聞,過了好久突然